10多年前,在李世南先生家看到一幅他早期的作品,畫中一人正揮毫作畫,頭上蜘蛛結網,腳邊站立著一只小老鼠相對而視。題款曰:吾客居長安馬軍寨村舍小屋,每於夜深人靜讀書作畫之際,常見門隙中溜進小鼠對吾大膽窺視,久之且敢盤旋於吾足下,甚覺可哀,人尚知孤,獸豈例外乎。這幅名為《孤獨》的作品,生動地表露了這位喜歡獨處的著名畫家多愁善感的性情和當時困厄中孤獨心境的寫照。也正是這種孤獨,使李世南在馬軍寨農舍兩年半的獨居中,思維和藝術不斷深化,潑墨人物臻於成熟,形成了個人鮮明的藝術風格。孤獨造就了中國畫壇一位水墨畫重量級的大家。
說起孤獨,人們就會想到什麼“離群索居”“孤影自憐”,“孑然一身”。在世人似乎只有合群才是正常的。才能免除孤單,才能得到幸福。其實,這只是淺層次的孤獨,真正的孤獨是一種高貴的品格,一種寧靜的心境。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孤獨,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擁有孤獨,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讀懂孤獨、享受孤獨。粗俗淺薄的人只會無聊,孤獨有別於無聊的寂寞,寂寞者的心靈總是空虛孱弱,充滿恐怖,往往會在孤獨中無奈落寞,迷失方向甚至沉淪頹廢。渴望孤獨能盡情享受孤獨的人,大多是內心充盈,志存高遠,為了自已的心性不受約束,而以獨處立來構建自已心靈上的“世外桃源”,保持自己靈魂的灑脫,正如在一般人眼中,雄鷹在空中遨遊形只影單,是孤獨的,但它所擁有的是整個藍天。孤獨,讓你的靈魂能達到人生的最高境界。
王世襄先生有詩作:“從古聖賢皆寂寞,是真名士自風流。”西方哲人說 :“世界上最強的人,也就是最孤獨的人。”一個人選擇了事業就選擇了孤獨,精神越豐富,才智越超群的人越會感受到孤獨,越會飽受孤獨的煎熬。孤獨讓人遠離塵囂和喧鬧,不受蜚短流長所羈絆,不為名利權貴而躑躅,精神如白雲行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靈魂在自我營造的天地中自由馳騁,淨化昇華。孤獨至極能讓人大徹大悟,正如貝多芬所說:“當我最孤獨的時候,也就是我最不孤獨的時候。”因為此時,才更能領略到音樂的美妙。貝多芬的音樂,決不是推杯換盞前的序曲,更不是繁華熱鬧交際場中的產物。孤獨最害怕喧囂,也最能戰勝喧囂的浮躁。且不說佛家的坐禪悟道、明心見性;道家的煉丹修道、煉氣化神,無不以孤靜獨寂而成。歷史上,多少膾炙千古的絕句、美奐絕輪的樂章和如夢如幻的畫作,都是在孤獨寂寞中成就的。你看,“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那種孤獨和淒涼不是在任何氛圍下都寫得出來的。倘若沒孤獨淡泊之心, 屈原哪能長太息而掩涕,曰“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的悲涼和壯烈,李白豈會產生“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氣魄和豪情,像李清照“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像柳永“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更多是孤獨的體驗。
雨果說:“孤獨是一筆財富。”大凡有成就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都享受著各自辛酸孤獨的財富。川端康成13歲成了孤兒,靠自己的聰慧和勤奮成為日本最偉大的文學家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康德生前不被人理解,爾後成為德國偉大的哲學家;無數的哲人都無可避免地要經受孤獨的磨礪。尼采、凡高是這樣,朱耷、黃賓虹是這樣,李世南和他的老師石魯同樣也是這樣。孤獨是傷感的,正因為傷感而堅韌和真誠。劉海粟告誡學生:“要甘於寂寞。”藝術的精品是孤獨的碩果,倘若你拒絕孤獨,不甘寂寞,那將會遷就流俗,在隨波逐流中人雲也雲,失去了個性和自我。因為曲高必然和寡,擁有孤獨才能擁有成功。
孤獨其實是一種心理感受,有的人即使長期孤燈獨處,卻很充實;有的人即使夜夜狂歡,心裏面卻仍有無邊的寂寞。可見,一個人是否孤獨,不在於你在什麼地方或者擁有什麼,而在於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去看待這個世界。沒有“自我”的人永遠是孤獨的,即使一起狂歡的人再多,場面再熱鬧,也只能是暫時的麻醉。曲終人散後留下的空虛,比孤獨本身更可怕。擱筆前想起一句歌詞:“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古詩雲,“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個能和你心有靈犀的人談何容易?一個人,當你得意時,身邊前呼後擁,不乏捧場者;當你失落時才會發現,這世界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心傾訴的人。我輩芸芸眾生,雖沒有啥轟轟烈烈的宏偉大業,但能學會孤獨,擁有孤獨也是一種福氣。得閑時面對窗前明月,清茶一杯,好書一卷,聽一曲清幽古樂,任情鶩神遊;或獨自漫步山水林野間,託付心靈於自然,靜靜地體味著安逸、悠閒、寧靜和輕鬆。生活能些平靜,少點浮躁和媚俗,讓人生多些安寧,不亦樂乎?
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