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最早得知《過春天》是講跨境「走水」主題時,我對它的預期,是一部嚴肅沉重的影片,甚至能想象電影陰鬱的色調。幾個月前,一早在內地看過點映場的影迷朋友卻告訴我:「不會啦!是很清新的感覺,像《Lady Bird》(《不得鳥小姐》)那樣,青春成長的主題。」因為這意外的「劇透」,讓我對它又多了份期待。
看完全片,我覺得《過春天》與《不得鳥小姐》的確頗有相似之處:都是青春期少女的自我探尋故事,結尾女主都透過一系列經歷獲得了成長,擁有同樣輕快凝練的節奏,電影時長也相差無幾。
然而《過春天》明顯承載了更多的社會話題:深港跨境走水貨、「單非」少女的尷尬身份等。它們與青春片故事的女主角碰撞,構建出一個雖未及想象中深刻,卻「恰到好處」,令人眼前一亮的故事。
「很多事情都需要設身處地去體會」
《過春天》是今年32歲的導演白雪的處女作,2007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她,畢業後經過十年醞釀,中間結婚生子解決人生大事後,決定回歸自己成長的城市深圳,尋找合適的拍攝主題。
她從2015年開始對跨境學童故事產生興趣,隨後走訪相關人士,做了足足兩年調查,寫了兩萬字的採訪記錄,才形成《過春天》的故事雛形。
跨境學童與水貨客的組合,並不是第一時間就確定的。首先設定了「佩佩」這樣一位「單非」少女,她隨母親住在深圳,每天過關搭東鐵上學。「然後我想,如果我是佩佩要做什麽?首先就是要賺錢,而賺錢是為了做什麽、怎麽賺?由此延伸,我發現『走水』好像是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它是充滿動作性的,這樣電影拍出來也會好看。」白雪說。
《過春天》中的故事背景設置在2014年,當年9月蘋果公司剛推出iPhone 6與6 Plus,因為匯率導致的價差較大,水貨蘋果手機在內地市場上仍備受吹捧,佩佩修手機一段中,一部手機被一群人爭搶的情況也絕非杜撰。
「走水」這件事,在普通人的認知中,似乎一直微妙地處在「灰色地帶」:大家心知肚明這件事在坊間存在已久,此舉背後也顯而易見是利益的驅動。比起去評判這件事,白雪更想客觀地記錄它。
片中的不少畫面都是在海關實地拍攝,白雪為此沒少走訪海關工作人員,她也試著從工作人員的角度來看待「走水」與海關的工作:「其實他們在保衛的關口真的很重要,會查獲到毒品槍支這些危害到國家和城市的東西。可能很多外界的人不了解他們在做什麽,被叫下來的時候也會有不少抱怨。」
她也與在水客氾濫地區居住的人聊天:「我在跟香港朋友聊的時候,也能夠理解為什麽在上水生活的人會有那麽多的埋怨聲。如果幾個遠方的朋友來個三五天你還可以接受,但是他常年在這裏打擾你的生活,你肯定是受不了。 」
「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需要設身處地地去體會一下。對於電影當中的每一個人物,我都是用這樣的方法去試圖理解他們。」她說。
「她在走水這裡得到的存在感是虛無的」
跨境學童是一個頗為尷尬的群體:他們中不少人擁有香港身份,但因為長期居住、生活在深圳,又難以有真正的「香港人」認同,面對兩地的居民時都有微妙的隔閡感,當被問及居住地,往往也會如片中的佩佩一樣語焉不詳。
從不靠譜的母親和「能給予的只有那麼多」的父親處得不到足夠關愛的佩佩,因此格外重視身邊唯一的閨蜜,跟著她逃學去遊船河,絞盡腦汁賺錢為與她去日本旅行。總是默默承受一切的她,在水貨團體處似乎得到了久違的關注:這裡的人講話風趣、關係密切同吃同住,江美儀飾演的紫髮「花姐」對她格外器重,大家爭先恐後叫她「佩佩姐」……
「但她在走水這裡得到的存在感是虛無的、是錯誤的。她心裏面真正的心結其實是跟她家庭的心結。」白雪說。
當東窗事發,表面的和平被撕開,露出內裏的不堪與殘酷,少女的奇幻旅程徹底結束。她最終還是要面對過往不敢承認的現實:需要與母親和解、釐清曖昧不清的關係、停止冒險的賺錢方式,接受自己灰姑娘的身份。「她的生活當中出現了很多燦爛的泡泡,但是這些泡泡最終都破了,其實就是這麽一個感覺。」
身份認同帶來的困惑和無助在青春期少女身上發生時總顯得更有力度,但這個問題其實同樣困擾著很多人。「對於身份認同這個話題,從小女孩的身上,是可以往外去『輻射』的。港漂、北漂……在大城市會有很多。現在因為城市化的進程,大家會到更好的地方去發展。背井離鄉之後,很多人會有這樣的問題,包括從小出國念書的人是要回國,還是留在當地?所以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上,這個電影探討的並不只是跨境學童的身份認同的問題。」
「蚊子是我現場加的,一下就把這個東西破掉了」
佩佩與閨蜜男友阿豪之間似有若無的愛情線,也是本片一大亮點。
閨蜜是富家女,阿豪則出身卑微,素來在水貨組織「幹活」賺錢。佩佩因緣際會加入同一水貨組織,二人的關係也在朝夕相處與互相關照中默默升溫。
二人的互動中,有兩場戲最為觀眾津津樂道。
一場是炙熱紅色背景下,二人互纏膠帶。佩佩與阿豪在脫離組織前決心合作「干一票大的」,少男少女在狹小逼仄的房間裏往對方身上綁整排手機。空氣裏滿佈無處逃逸的曖昧喘息聲,二人臉頰上是細細的汗珠,彼此近在咫尺卻不敢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直視對方的眼睛。這場戲獲得了鋪天蓋地的好評,網友稱這是「國產青春片最接近性愛戲的一次」,「本片正式宣告華語青春片進入2.0時代」。
另一場則是阿豪與佩佩去阿豪的「秘密基地」飛鵝山散心,這是二人關係的轉折點,也是全片的最後一場拍攝。兩個年輕人在夜幕下漸漸靠近,卻被不識趣的蚊子破壞了氣氛。
「那場戲我自己特別喜歡」,白雪說。「因為作用在這兩個人物關係上,其實似乎是一件讓他們倆一下子走得很近的、很親密的一場戲。但是你又不能真的『做點什麽』,所以蚊子是我現場加的,就覺得一下就把這個東西破掉了。」
攝影與音樂的加持
故事講得凝練克制之餘,電影的其他方面,比如攝影和音樂,同樣在放映後獲得了不少好評。
電影採用兩種不同的拍攝方式來區分深圳和香港的部分:香港手持比較多,深圳則以固定鏡頭為主。「這些考慮都是出於對人物和劇本的考慮。因為覺得香港特別像城市森林,高樓聳立、人與人之間充滿擠壓感……深圳那邊的家庭生活就死板一些。」《過春天》的攝影師與白雪是大學同學,白雪大學的短片作業也由他操刀,二人合作多年默契十足,審美與喜好的電影也相似,自然溝通順暢。
《過春天》中選用了大量的電子音樂,佩佩在關口穿梭與在城中行走時,這些音樂恰到好處地烘托了影片氣氛,也被觀眾大讚「導演好品味」。白雪稱,自己在寫劇本時聽了一些電子音樂,到了影片剪輯階段,她將音樂交給剪輯師,希望對方能感受到自己對於電影的想法和情緒,最終為電影度身打造的配樂也達到了白雪理想的效果。「所以我覺得他也很懂我了。」白雪笑道。
問及《過春天》放映以來收到的最意想不到的反饋,白雪稱是在多倫多的一個外媒提問。對方提到,涉及「跨境、邊界」的電影中,通常主題離不開「毒品」,「水貨手機」似乎是個新鮮話題。對方好奇:你是否認為手機可被看作一種「當代毒品」?
白雪心中大呼意外,也就此話題展開了思考:「我覺得iPhone其實是全球化的一個集中體現。全世界的青少年都在向往這種所謂的名牌、奢華的東西,所以這個電影雖然有特定社會背景,但這個意義上來說,沒有人看不懂這部電影。」
處女作便獲得這麼好的口碑,白雪直言自己「對創作這方面的野心膨脹了一些」。她打算繼續聚焦現實主義題材、挑戰「更大的體量」,「可能會想要關註更廣的視野,講述更具有國際性話題的一些故事。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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