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鄭靖楠沒有上過我的文學課,但年紀跟我的學生差不多,每次碰面都客氣地叫我老師。近日看了他在牛棚藝術村的音樂會,卻感到他才是老師,只是粉筆換上了指揮棒,課文的每一個字都在歌唱。音樂會屬於「社區音樂分享系列」,分成三節,明顯都有教育推廣之意,箇中優劣,正好讓人思考音樂會與教育推廣可以如何結合。
第一節是《粵劇寶典》,以短劇介紹粵劇,故事講述一個現代女子從小販手上得到寶典,一打開,名伶上身,遂得以一窺粵劇精華。劇中對白和唱詞,幾乎全面涵蓋了粵劇的基礎知識,場刊甚至乾脆以知識概念來分幕,例如第三幕叫「行當和六柱制」,第四幕叫「唱唸做打」,驟看就像粵劇概論。短劇的確比上課有趣,但要在半小時內交代這麼多概念,故事就難免有點消化不良了。而且劇中的現代女子總是一本正經地請教名伶,也太像上課。既然要推廣粵劇,不妨讓現代女子代入一般人的困惑和抗拒,例如她可以挑剔粵劇的手勢古怪,批評那些武打不及電影那麼拳拳到肉,再讓名伶辯解,示範。沒有一個觀眾是乖乖的白紙,這樣處理,應該會比客客氣氣的Q&A更有效有趣。
第二節是《阿楠的三字經》,用粵語為古代童蒙書《三字經》譜曲,與音樂會的教育性質相應。其實作曲家為經典名著譜曲,並不罕見,但大多改編詩詞,因為原文情調、篇幅都適合變成歌曲。這次音樂會選用了《三字經》來譜曲,可算相當大膽。鄭靖楠改編了足足364句,句句三字,譜成歌曲,難在如何令節奏不顯得呆板乏味。鄭靖楠的改編,卻能以不同節奏處理句子,急迫有時,綿延有時,複疊有時,千變萬化,音樂表現可算成功。
另一方面,《三字經》或說理,或述史,變成歌詞就有怪異的趣味,比如這一段︰「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這哪裡像歌詞呢?昔日樂隊Unidex把中學各科內容變成歌詞,例如〈玄武門之變〉,儘管刺耳,也有類似的趣味。音樂會場刊說,想「令大眾了解更多《三字經》的內容和意義」,我卻覺得實踐的效果完全不同──正因為原文的內容意義和音樂的情感貌合神離,才產生了特異的趣味。不過,音樂加深了觀眾對原文的興趣和記憶,仍有推廣教育的效果。這一刻,我腦海仍在播放「人之初,性本善」的旋律呢。
第三節是《(木楠X黑鬼)之音》,最像遊戲,也是我最喜歡的部分。鄭靖楠與街頭音樂人黑鬼合奏了各界各地多種傳統樂器、玩具樂器,再配合電子設備,熱鬧非常。一開始,觀眾就看到滿地樂器隨意攤放地上,其實光是看着就有趣了,比如玩具一樣的鳥笛、貼着鼻孔吹奏的越南鼻笛光,還有長度超過我身高的迪吉里杜管。原來身體也是樂器,二人互相拍打不同部位,啪啪啪啪再配上呼痛的喊聲,形成有趣的鼓樂。鄭靖楠隨口說一句「阿拉斯加蟹」,則在looper重覆播放下成了奇異的背景節奏。
他們時而演奏,時而聊天再夾雜一兩句介紹,沒有長篇大論,反而比第一部分的悉心講解更容易入耳。黑鬼習慣在街頭演奏,彷彿把那裡的能量和率性帶進了小劇院。謝幕後他興致忽起,居然模仿第一部分的粵劇唱腔唱了一句。事後我跟他說起,他自己卻忘了。這就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吧,誰說音樂會一定要正襟危坐?三節音樂會之中,這一節的文字訊息和概念最少,教育推廣的效果卻可能最好。回家後,我居然興致勃勃地按照場刊列出的樂器名字上網翻查。
是的,一隻蟬就能喚醒整個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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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謙,喜歡放空,學習用聲音素描自己的城巿。著有詩集《豐饒的陰影》、散文集《怪物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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