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張愛玲有一篇散文叫做〈愛〉，結尾在網上廣受傳頌︰「於千萬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好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把「噢」改為「喔噢」，那就成了對ICQ的最佳描述了。

ICQ是聊天軟件的元老，在1996年推出。登入時，會有一聲洪亮的汽笛，彷彿要提醒你︰網絡令人近在咫尺，背後都是光纖的越洋之旅。有人傳來訊息，你會聽到一聲娃娃腔的「喔噢」；如果太久沒有登入，訊息殘留了太多，你聽到的不會是「喔噢」的疊詞，而是詭異的「喔喔喔喔喔喔噢」──喔字卡住多少遍，就視乎訊息疊得多高。若有朋友中途在線，就會傳來咯咯的敲門聲。比起後來的聊天軟件，ICQ似乎更着意用音效模仿面談的禮儀︰入房先敲門，搭訕先打招呼。

ICQ是純文字的世界，不能錄音也沒有Emoji，我初用時還在學習倉頡輸入法，打字結結巴巴。中學同學S在訊息匣收到艱苦的第一句後，遲遲沒等到第二句，就不耐煩地說︰「我離線了，你打電話給我吧。」我沒有打電話給他，而是身負恥辱，繼續緩慢地練習打字。在ICQ練習打字也有好處，因為它會配上響亮的打字機聲效。初時我的指頭下是達達……達……達，後來是一瀉千里的達達達達。某天自感打字的功夫小成了，立即報仇雪恨，用訊息轟炸S，他未打完回覆我就砸來第三四五個訊息。ICQ音效鼓勵的禮儀，我終究半點也沒有學到。喔噢喔噢喔噢，你還未死？

我在大學時唸中文系，大家都嚮往文學，有的便在ICQ定期換一個長長的名字，或在ICQ的info欄內寫點裝作漫不經心的極短篇。也有的info更加坦然──記得有一個同學自嘲外型平平，info便只有三句無聲的吶喊︰「核突無罪！核突無罪！核突無罪！」至於我，當時會定期放售看完的書，所以info便成了最乏味的廣告，比如這樣︰「西西《手卷》，9成新，30元。賈平凹《廢都》，8成新，40元。」我收到的喔噢喔噢，不少都是生意。小人喻於利，但巿儈無罪！

ICQ有一種隱形模式，可讓別人看不見你在線，而你也可以讓少數人看到你邊隱形邊顯靈。那些例外者，會看到你的名字旁邊有一隻神秘的眼睛。我跟他們在ICQ上虛耗的字數，肯定超過《戰爭與和平》了。後來有些人淡出，有些人別過了臉，ICQ也漸漸被後來的MSN等軟件取代，有些關係便留在這裡了。

ICQ隱形模式的狀態 圖：資料圖片

退出ICQ幾年後，有一天驚覺自己還記得密碼，便再次登入，心中惴惴︰喔喔喔喔喔喔噢，你們也在這裡嗎？

沒有。

喔噢，我們都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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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謙，喜歡放空，學習用聲音素描自己的城巿。著有詩集《豐饒的陰影》、散文集《怪物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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