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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認識香港



茶外話
作者:秋風   來源:識港網    2019-04-08 17:57

老友吳桐開了一個紫薇園茶藝館,邀去品茶,請我為茶寫點文字。自量對茶道茶史茶文化知之不多,歷來文人墨客對茶也所言不少,怕言不及義、貽笑大方。但平生無所能也無所好,男人幾件寶,煙茶酒麻將女人,唯對茶情有獨鐘。現有機會湊湊熱鬧說點茶外閑話,也為樂事。

走進紫薇園,高掛的燈籠、皂青的欄杆、褐色的桌凳、壁上掛名家字畫,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紫砂茶壺和工藝品。著吊腳褲,白底小碎花褂、梳兩條小辮子的江南水鄉一般清純的小女婷婷玉立。觀茶、聞香、浸泡、嘗味,仿佛讓人回到了遠離塵埃的鄉村古樸的茶寮,讓人感受到韋應物“性潔不可汙,為飲滌塵煩。”聽著清幽的音樂,品著從孟臣朱砂小壺裏衝出來的“烏凍單從”,芳香怡人、神清情怡,又使我想起蘇東坡“從來佳茗似佳人”的詩句來。絕代佳人,秀色可餐,誰不為之賞心悅目,精神振奮?難怪林語堂先生要將論茶泡法喻為“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少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歲女郎,而第三泡則是少婦了。”少女也好,少婦也罷,古往今來,對於許多文人雅士來說,茶似知音。“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有茶相伴,似乎人生一切俱足,別無他求了。

品茶需要心境,但更需要環境。最好於冬夜品茶,更深夜闌,門窗緊閉,擁被而坐,一杯香茗、一本好書、再放點音樂,面對茫茫宇宙只有一顆單純的心,清清爽爽,了無掛礙,灑兢輕松,簡直與世隔絕,有時縱然室外風雨交加,仍能始終保持一份寧靜的心境。現在滿街見到的是酒吧、咖啡廳、卡拉OK,其實,更能充分體現東方人那種悠閑、舒適的精神,更適合整天心靈弓緊弦張的現代人消閑休憩,工餘飯後,在那置有字畫古玩、精緻茶具的優雅茶藝廳裏,一壺香茗,三朋五友,歪靠斜坐,海闊天空,談藝論道,閑適自在,擁有的是寬松的閑裕和清寧的情趣。正如周作人談喝茶時說的“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

飲酒喝茶,都是令人酣暢的快事。古人說“豪酒雅茶”,酒愈喝愈醉,兩三杯下肚,情緒容易激動起來,常會“亂性”。最壞的是“酒色”一二字,酒是色的媒人,當年西門慶勾引潘金蓮,正是在她“一鐘酒落肚,哄動春心”之時。現在三陪女郎,陪的就是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借酒佯醉,好幹“那事”。而茶,越飲越醒,理智冷靜,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有“怡情養性”之譽。舊時茶館,牆上多貼有“不談國事”,怕惹是生非。依我看,談又何妨,清茗一杯,茶客幾位,閑聊一通,莫非真的能動搖江山,改朝換代不成?一邊喝茶,一邊不傷筋骨地咒罵你所厭惡的人或虛假惡醜的事,發發牢騷,未嘗不合衛生之道,暢談中可以把胸中的鬱積塊壘,在熱茶的氲氤而逐漸化去,換來一片祥和清穆的心境。

俗話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在咱們中國,茶成了許多人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家喝茶、上班喝茶、開會喝茶、待客喝茶、談生意喝茶,清茶一杯,既禮貌又周全,毫無“酒肉朋友”那種“狼狽為奸”之嫌。在潮汕地區,茶更是跟糧油一樣重要。潮汕人“能講話便會飲茶,能跑路便會泡茶”,家裏再窮,都備有功夫茶具一套,無論男女老少、貧富貴賤,皆會品茶愛茶。什麼“高衝低斟”、“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等功夫茶道,自小耳濡目染,一懂事就瞭若指掌。至今好茶,“寧可三日無肉,不可一日無茶”,正是秉承故鄉這種古老的傳統。我愛茶,更感激於茶。記得當年炎夏,蟄居於斗室中,通宵達旦准備高考,褥暑蒸人,靠的就是一杯杯濃濃的苦茶去提神醒腦。讀大學,生活清貧,啃書之餘,最奢侈最滿足的唯一享受就是茶。至今業餘讀書寫作,陪伴的還是那杯醉醉的香茶。茶如多年相交的摯友,越喝越醇越有感情。有人說,茶又苦又澀,喝茶是自找苦吃。記得周作人曾有詩雲:“請到寒齋吃苦茶。”苦是一種境界。

茶,尤其是好茶,都有先苦後甘的效果。這樣苦盡甘來,回味無窮的苦,其實是一種藝術,一種享受。在靜夜,獨坐、靜思,當清苦的茶汁在唇齒間化作絲絲甘香時,不覺感到氣爽神明,思想得到了極大的自由。一股股情思感受就像泉水一樣流淌而出,形成了一篇篇有用無用的文字來,在幽幽的茶香中,讓人品出了茶外許多酸甜苦辣的人生味道來。

一曲《春江花月夜》在古箏的弦上飛流而下,把浮想聯翩的我帶回了茶館。茶客三三兩兩而來,抵足而坐,借一杯清茗寄情托趣,溝通心靈,在細飲慢嚷中使生命再一次充盈起來。

我愛茶,我更愛茶外那深邃的韻致。

199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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