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2024年巴黎奧運會上,許多射擊運動員淡然而優雅的姿態一度引發熱議,與大部分運動賽事的選手不同,射擊運動員無需與某個對手激烈對抗,或做出大幅的身體動作,他們如同運動員中的禪師,只需高舉槍支,注視著靶心,與風聲及自我較量。
近來於香港各戲院放送的電影《老槍》,亦以一位氣度恬然的射擊運動員為主角。在上世紀的中國東北,前射擊隊員顧學兵(祖峰 飾)因傷退役,成為合金廠的保安員,把對賽場的思念寄託在自製手槍上,同時端起工廠的槍保衛國有資產。然而到了80年代,計劃經濟時代走向尾聲,許多工廠難以維持運轉,亦發不出糧,一些人嗅覺敏銳,抓住改革機遇投身商海,一些人在千瘡百孔的舊規則中穿梭,為自己謀利,但更多人無所適從,舊日的期望已在時代浪潮中湮滅,前進的方向一片茫茫。
《老槍》所刻畫的主要角色,正是這群失去了人生靶心的人,那麼,他們的子彈將射向何方?
(以下內容涉及部分劇透)
告別計劃經濟時代,「被計劃」的人何去何從?
內地實力派演員祖峰頗具文士氣質,不論是扮演只指望著好好過日子的小市民,還是心思深沉的特務,他總能為角色增添幾分自然而然的柔弱與固執。在《老槍》中,他飾演的顧學兵亦是如此。經濟制度的巨變,讓許多工友迅速轉變價值觀,通過各種途徑自尋出路,他卻仍秉持著理想主義的天真。
這份天真,源自顧學兵善良的秉性與單純的成長環境。為著「為國爭光」這唯一的目標拼搏,是許多運動員的生活軌道,這導致他們離開賽場,會經歷一段找不到新方向的艱難時期。而對於計劃經濟下的工人來說,生活亦是單純的,他們在工廠出生、上學,又進入工廠工作,工廠是他們的家園、上升通道,也是他們寄託自我與光榮的地方。面對改革開放前後的「下崗潮」,許多工人同樣找不到新的出路。這樣的困境乃是東北題材電影的常見主題。
在困境中,人們會因焦急與痛楚踩過道德界線,甚至鋌而走險。《老槍》影片開頭,顧學兵與其他工廠保安員抓到了偷竊、倒賣工廠物資的舊工友,卻因為對方走灰色渠道「下海」,能為他們周轉資金而放棄拘捕。顧學兵極力反對同事與盜竊者的合謀,卻被同事視作「斷人財路亦是斷人生路」的頑固之人。
影片中的許多衝突,正在於顧學兵所堅守的奉獻觀念,與爭奪資源、謀求個人與小家庭幸福的「利己」觀念之間的衝突。對於這些衝突,《老槍》採取了較為中性的道德視角。它尖銳地揭露許多為一己私欲而枉顧他人性命的惡意,卻也沉痛地展現了道德崩壞背後的悲劇所在:「公家」的大廈已然崩塌,人們無法尋求其他牢靠的庇護與出路,懷疑與不安在人心中瀰漫,如要爭取盡可能多的資源,需要膽識也需要權勢,沒有力量的人被困在即將被拋棄的舊生活中,每個人都感到自己是被剝奪者。
同時,《老槍》雖著重刻畫了顧學兵的善良秉性,卻並不以此為道德崩壞提供解法,也並不以此消解他人不義之舉深處的痛楚。觀眾一方面看著木訥的他被折磨,深知他的處境最為艱苦,同時敬佩他的堅持,另一方面,卻也透過他的眼睛看待其他角色,理解他們的崩潰,與許許多多不知該向誰迸射的恨意。
聲音的遊戲
作為一部主題沉重的現實主義作品,《老槍》所使用的電影語言克制而巧妙,使得它一舉拿下2024年東京國際電影節的最佳藝術貢獻獎。令人印象深刻是電影對於聲音的處理,主角顧學兵從射擊隊退役,是因為常年在槍聲中生活,損害了他的聽力甚至於平衡能力,這使他對外界的反應有些不及時。
為了展現顧學兵對世界的感受,影片會在聲效中製造失聲,耳鳴,以及微妙的膈膜感覺,以刻畫角色與周遭環境的距離。這種距離既令顧學兵無法跟上身邊人的步伐,卻也是他的避風港,幫助他保存回憶與舊時代的良心。
除此之外,電影還巧妙地製造了槍聲與鞭炮聲的互喻。耿曉軍(周政傑 飾)是顧學兵愛慕對象金雨佳(秦海璐 飾)的兒子,他發現金雨佳的上司對她有越軌之意,和朋友騎著摩托將鞭炮甩在上司的車上,他們一邊歡呼,一邊發洩自己對處境的不滿,如同向著整個世界鳴槍。
在影片的高潮,合金廠的主任瞞下貪腐和命案,大操大辦廠慶事宜,舞台內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與此同時,一夥走投無路的保安員聯合黑道殺入工廠,劫奪物資,甚至為此殺害多年共事的朋友,槍聲與鞭炮聲重疊在一起,幾乎難以分辨,無言地呈獻一齣悲哀的諷刺劇。
實力派演員演技大賞
《老槍》的導演高朋雖為新人導演,卻備受資方信任,組織起強大的演員陣容。編導團隊與內地實力演員通力合作,打磨出一個個可信而動人的角色,可謂電影的一大看點。
只看顧學兵這一角色的設定,很容易想像出一個平面、無趣的「聖父」,但祖峰對情緒的細膩掌控,能令觀眾感受他孱弱、茫然的形象之下深沉的苦悶與強大的能量,又能在他端起槍,重現運動員風采時眼前一亮。內地實力演員秦海璐亦在《老槍》中貢獻了出色的演技,為一個臉譜化的東北母親角色增添了豐富的感性細節,她可以機敏地為自己爭取創業機會,也可以拿捏自己和顧學兵之間相處的分寸。值得一提的還有青年演員周政傑與出演本片最複雜角色「老田」的邵兵,他們均以出色的演繹完善了人物的立體度,亦支撐住了電影的情感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