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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生態仍是五谷與六畜共生
來源:晶報    2022-08-23 12:04
家戶養殖,從來是農村生態的一個環節,若無興旺的六畜,何來豐登的五谷?

【識港網訊】以前農村過春節的時候,春聯裏總要有“五谷豐登,六畜興旺”;“五谷豐登”貼在糧倉上,“六畜興旺”貼在豬圈上。曾經有一個相聲,諷刺一家人不識字,把“六畜興旺”貼在了房間裏。不過,現在很多地方不允許農民自己養豬、養雞,“六畜興旺”就沒有地方貼了。

春聯的文字是有巫術的意識的。類似於咒語,一方面表達著願望,一方面也期望通過語言和文字的魔力實現這種願望——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不過,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則還隱含著某種生態關聯。五谷豐登和六畜興旺,兩者是共生的,是相互依存的。

一切都在自然中循環

我小時候生活在東北農村,到上小學才進城。小學、初中每個假期都是在農村度過的。村中是一條寬闊的土路,土路兩邊是農家院落。院子很大,通常用菽稭——高粱稭或者玉米稭——紮成籬笆,把整個院子圍起來。要沿著籬笆邊兒上的小路走一會兒,才能來到主屋。夏天的時候,院子裏長著各種植物,大路上的人只能看到屋頂。院子的中心通常是一座三間大房,土坯壘墻,茅草苫頂。主屋通常分東西兩屋,中間用作廚房。主屋南面的房檐下,通常會有一窩燕子,春來秋去。主屋旁邊有倉房,用作糧倉和工具間。再外圍有雞窩、豬圈。豬平時是圈起來的,雞在白天時可以在院子裏活動。茅房通常在後院,比較隱蔽。主屋不遠處還有一口水井。每天早晨起來,從井裏打水,裝滿水缸,供一天使用。主屋的前後院都有很大的菜園,足夠一家食用。

小時候幾乎所有的蔬菜都是現吃現摘的,按照現在時尚的話來說,屬應季食品。茄子成熟了,吃茄子。備餐時去菜園選成熟得恰到好處的茄子摘下來,井水洗凈,洗菜的水潑在菜園裏,或者屋前的空地上,不需要進入下水管道,進入汙水處理廠。黃瓜成熟了,吃黃瓜。飯前去菜園裏選成熟得恰到好處的黃瓜,洗一洗扔到井裏,過一會兒撈上來,就已經被井水冷卻,直接上桌,蘸醬吃。吃飯時,會有貓在炕上,狗在地上。如果有吃剩的飯菜,則送去餵豬、餵雞。

豬吃豬草,吃糠,吃人的剩飯剩菜,吃泔水——裏面有油水,不會用來作地溝油。家禽家畜不與人爭食。農村有各種野菜,家人稍微勤快一點兒,就餓不著它們。我小時候每次去農村,一路上抓很多螞蚱,這是用來餵雞的。六畜的糞便歸田,成為五谷的肥料。

園子裏有果樹,院子邊上有楊樹、柳樹、榆樹。樹上有鳥兒,有螞蟻,土壤裏有蚯蚓,菜地邊上有野草野菜。一個院落是一個小的生態系統,土壤、菜園、家畜、家禽、燕子麻雀、昆蟲,還有人,相互和諧、彼此共生。

再放大一點兒,村莊外面有農田,農田裏種著五谷;農田周圍有河流、濕地、山地、荒地,有更多的野生動物,構成了一個更大範圍的生態系統。一切都在自然中循環,人類的一切用具來於自然,歸於自然,沒有垃圾,沒有廢棄物。

中國古代官員動輒告老還鄉,文人也喜歡學陶淵明,居廟堂之高的他們向往的是這種雞犬之聲相聞,五谷六畜共生的田園。

土地倫理行為

利奧波德提出土地倫理,他把共同體的元素擴大,生活在土地上的不只有人類,還有動物、植物、微生物,以及水和土壤本身,這些都是土地共同體的一部分,只有對整個土地共同體有利的行為,才是符合土地倫理的行為。利奧波德的觀點是在1940年代提出的,至今仍被或褒或貶地視為“後現代”。而偉大的莊子,在兩千年前就說“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中國的傳統農學,也早就在默默實踐著物種之間的和諧。這被或貶或褒地視為“前現代”。

在前現代與後現代之間有一個通道。然而,現在大行其道的是“現代”。“現代”的標誌性是工業化,“現代”進入了農村,傳統農業變成了工業化農業。蕾切爾·卡森擔憂的“寂靜的春天”,就在一個一個村莊出現。

多樣性喪失

多年之後,再去農村,農村已經發生了巨變。每次去鄉村,我常常能夠看到大大小小的農藥袋子扔在路邊、田邊、草叢裏,甚至溪水中。農村不再是安全的田園,而是有著各種風險。雞跑到外面,不小心吃到什麽,可能就會被毒死。這樣的農村,陶淵明恐怕是不願回去了吧。

蔣高明是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員、生態學家。十幾年前,他在家鄉山東臨沂平邑建設了一個生態農場,這是中國最早的生態農業實踐。他的工作逐步深入,從農業形態到農村建設,從一農到三農。2019年,蔣高明教授出版新著《鄉村振興:選擇與實踐》,其中描述了工業化農業對中國農村造成的巨大傷害,也指出了鄉村振興的各種途徑。

工業化農業破壞了農村的生態,表現之一是多樣性的喪失。農作物的多樣性喪失,大片農田種植單一物種單一品種,五谷不全;家畜家禽的多樣性喪失,乃至農民不被允許自己飼養家畜家禽,六畜不齊;房屋及農村周邊的野生動物減少,多樣性喪失;野生植物減少,多樣性喪失……

而鄉村振興,則首先需要恢復鄉村的生態,恢復農村生態化的生活方式和生態化的生產方式,讓鄉村重新成為田園。

我無法理解地方政府禁止農民養雞養豬的政策,據說是為了環境。如果是為了環境,應該禁止的是密集化的工業化養殖,而不是傳統的家戶養殖。如果是為了環境,首先應該禁止使用農藥,禁止使用化肥呀!幾十年的工業化農業,已經讓農田變成了汙染源。

家戶養殖,從來是農村生態的一個環節,若無興旺的六畜,何來豐登的五谷?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