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一首詩,看透人生悲歡離合。
清明〔南宋〕高翥
南北山頭多墓田,
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
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暮狐狸眠塚上,
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
一滴何曾到九泉。
高翥,字九萬,號菊磵,浙江餘姚人。南宋布衣詩人,江南詩派重要人物。他的這首《清明》滿懷着對人世間生死的出離態度來落筆:南山北山到處是墓田,清明時節祭掃的人們紛繁眾多。飄灑的紙錢紛紛揚揚,化作朵朵白蝴蝶;親人哭出的血淚染紅了杜鵑花。黃昏以後,只有狐狸棲息在墳塋之上,而白日祭掃的眾人都在夜晚回到家中在燈前歡笑。這才是世間的本相,所以人生在世,有酒就應該喝醉,不信大家看看,黃泉之下的陰間,哪裡曾有一滴酒到達那裡。整首詩藝術化地表達出從古詩十九首以來的一個詩歌主題:世間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行樂須及時。
母親告訴我,婚喪嫁娶在老家是一件大事。老人去世,全家老小都要送葬。哭得必須傷心。怕有家人特別是不懂事的孩子把送葬當作「出遊」,會特別僱一兩位「哭喪婆」,她們收錢後專門替人哭。我母親說哭喪婆哭得死去活來,在地上打滾,把全家老小招得都哭起來,有的小小孩是嚇哭的,一直到下葬完了,回來路上哭喪婆還得再哭一回,回到家才算完事。清明祭掃時,為了增添悲傷的氣氛,有錢人家也僱哭喪婆,招得全家老小跟着再傷心地哭一回。
「日暮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晚上回家後這頓飯照例非常豐富,先灑酒,請已去世的先祖先宗吃,然後大家吃。孩子這時早已忘掉祭掃的悲傷,有說有笑地吃這頓難得的大餐。等祭掃的人一離開,墳地就是野狗狐狸的天下,牠們來吃祭品,哪裡還有甚麼尊嚴?
母親長歎了口氣,說老人父母在的時候孝順一點,在外面工作讀書的孩子常常回家看看父母,比甚麼都強。
還記得1960年我考上北京大學物理系,這在全校、全家、全里弄是大事。當時上海的學生能夠到首都上大學是無上光榮的。我們復興中學是上海市重點中學,高三一共六個畢業班,考上北大七人,考上北大「大物理系(物理、技術物理、地球物理、無線電系)」一共五人,最後分到物理系只有兩人。記得高三班共有五位同學考北大物理,他們都是學習尖子,數理化考得全對,可惜一位考上的都沒有。那個年代,除了成績,還有「政治條件」。
我考上北大物理系,全家都高興,唯獨母親「喜極而泣」,快到我離開上海去北京報到的那幾天,母親每天幫我整理行李,卻愁眉不展。我問她為甚麼,她說:「古人云,父母在,不遠遊。你這一走,我就彷彿沒有你這個兒子了。」到車站送行那天,老師和全班同學都到上海北火車站送我,母親由我大弟陪去,她哭得泣不成聲。同學老師都勸她,說你兒子有出息,應當高興才對呀!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對母親說以後每逢寒暑假一定回家,將來回上海工作。一直到列車徐徐開動,看着母親漸漸模糊的身影,才勉勵自己「好男兒志在四方」。
北大物理系功課太重,同學幾乎都是各省市高考狀元。一年級放假我還回家,到二年級趙凱華先生講物理光學,放假我就在學校複習做題不回家。三年級後四大力學數理方法一齊壓上來,我連續幾個假期不回家。畢業後留北京工作,只有結婚和出差回家。每次回到家裡,母親就拉着我的手細細地看我,不讓我離開她。北京上海距離並不遠,交通方便。2006 年春節前我們公司正在開宴會,弟妹來電話:「大哥,媽快不行了!」我讓秘書訂了最近的一趟班機回上海,母親已經去世。一年後,也未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
先賢把人生的悲歡離合都看透了:「日暮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人走了就甚麼都不知道了。我想,我是一個不孝之子,陪伴父母的時間太少!做子女的,父母在世常常回去看看、陪伴父母就是大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