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今人行山為打卡。打卡點中,刻石從來不上榜。像1950年代駐港英國軍官約翰.赫里爾.古祿(John Hurrell Crook,1930-2011)在《香江山頭月》(Hilltops of the Hong Kong)第八章「霧中禪寺」(Monastery in the Mist)一節中,被東山法門刻石「本來無今昔。何事為追憶?」着迷的,前所未見。古祿描述了霧中的東山法門,卻不是描述霧中的禪寺。「霧中禪寺」(Monastery in the Mist)標題表示,東山法門才是他真正的霧中禪寺。
雖然此門「為這個地方帶來了強大的氣場」,但古祿不通中文,面對東山法門「巨大的黑色漢字」,他「站着抬頭凝視」,「十分困惑」。懂得「東山法門」含義的人會這樣解讀這一段表白:古祿其實在直覺上已了解「東山法門」的詞義,他之前的人生是處於迷霧中的,入山門之後,踏上成佛之路,便不再迷茫。古祿下山後即開始在港訪尋著名的或無同的居士和尚問道修練,在70年代成為西方最著名禪修導師之一。
說回《香江山頭月》第八章,古祿穿過法門峙後:
山坳通往山上的盆地,幾乎就像一個長滿了植被的死火山口,水草豐美,還有幾塊耕地。在邊緣周圍有幾座小浮屠、帶有尖頂和的小寶塔,坐落小丘上。天已黑,幾座小屋亮着暗淡的白燈,一座較大的建築坐落在樹林中,除了前面有一扇拱形門,其他與山上屋子沒甚麼不同。那就是昂坪寶蓮禪寺,我們急步前往。
穿過大門進入小庭院,裡面站着幾個穿灰袍男人。他們低下頭微笑着,彬彬有禮,在面前拱手,以示問候。我們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裡面有一位身着棕色袈裟的高大和尚,歡顏微笑,用低沉、隆隆的聲音接待了我們。我們很快就得知他是「書記」(Secretary)。
一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小個子男人,聲音沙啞,脖子粗,和藹可親,懂點英語,從一塊面板後面出現,問我們:「你們要喝唐茶嗎?」我們說喜歡。唐茶就是不加牛奶不加糖,味道美妙的中國茶。「你們喜歡甚麼時間吃早餐─六─七─八─九─十時?」「你們現在先坐下喝茶。一會兒後便吃晚飯。」 他雖然是在問我們意願,但語氣相當迫切,我們能做的就是服從。在這位「總會計師」(Chief Accountant)喋喋不休地介紹一切時,不斷有僧人加入圍觀,面朝我們,一排微笑着點頭。僧人是聽見有西人投宿,想一睹為快。人人都笑容滿面。我們顯然是這裡的異類(Oddities),僧侶抑制住極度的好奇心,代之以熱情好客姿態。
古祿描述最初接觸到為他服務的僧侶,言行只有世俗化一面,不能讓他體驗禪機,不及在東山法門受的感召,行文流露出一點不滿情緒。現實比小說更離奇,反差大到難以置信。如果說上文中的「書記」(Secretary)就是寫出東山法門「巨大的黑色漢字」、震懾作者小宇宙的書法家;喋喋不休的總會計師(Chief Accountant),就是啟蒙他的刻石銘文第一句To the Great Monk Sing Wai中的Sing Wai,古祿與及大家會否「 吓?」聲大作,不能置信?
且用證據說服大家。先說書記。《大嶼山志》1957年由寶蓮禪寺出版,「東山法門」條載,門上全部題字,俱為「半角僧明慧」所書。鍵入「半角僧明慧」,得以下資料:
釋明慧,俗名楊坤庸,原籍廣東順德,十八歲時讀《六祖壇經》被吸引。二十歲時經岑學呂老居士介紹,出家於南海半角寺,禮筏可大和尚為師,字明慧,號半角僧。戰前在粵地已有名聲,後掛褡大嶼山寶蓮寺並任書記、寶蓮禪寺堂主。
半角僧「明慧」,是筏可「慧」字輩弟子之一,50年代任寶蓮寺書記,而古祿在1954年投宿,得知他是書記,初步表證成立。明慧60年代自立明珠佛學社,拍過集體照,就是位於中心身穿棕色袈裟者,證明他「身材高大」,只差「低沉、隆隆的」的錄音,或得到認識明慧的朋友對此項特徵之確認,古祿筆下的,便極可能真是明慧。
關於明慧,值得說的,還有筏可授命他編撰《大嶼山志》。該書版權頁列明筏可是「鑑定者」(校對),但封面上只有筏可而沒有明慧之名,大部分人便以為《大嶼山志》作者是筏可。封面上「釋筏可」大名下面,有一「署」字,不留心者以為是「撰」的意思。而筏可所署之「大嶼山誌」,與明慧內文「大嶼山志」不同。書中收錄釋明慧〈送筏可和尚赴檀香山弘法七截八首〉、〈和梁隱盦居士步栯堂禪師山居詩四十首原韵〉,可能是寶蓮禪寺寫詩最多最好的詩僧,但名氣一直被筏可掩蓋。
次說總會計師。把To the Great Monk Sing Wai中的Sing Wai譯成「盛慧」及「成慧」分別鍵入谷歌,在「鶴山市政府」網上搜得最貼合目標人物:
釋成慧(1915- ),宗教界人士。雅瑤青溪人,俗姓黎。自幼在香港謀生,六十歲出家,後為香港寶蓮寺法師、當家;期間,為本市大雁山海會寺建設貢獻較大。1999年退休。
西人職業「總會計師」,華人稱「當家」。他是當年寶蓮禪寺僧人之中英語會話最流利的,原因在「自幼在香港謀生」時鍛鍊出來。少年成慧習得洋涇浜或港式英語,比明慧甚至筏可而更能接待西人。成慧沒有明慧親近第一代住持紀修的背景,但他靠與西人溝通及會計技能立足寶蓮寺。
成慧只是「本來無今昔。何事為追憶?」(THERE IS NO TIME WHAT IS MEMORY)作者的酬唱對象。對古祿來說,他的啟蒙恩師是此公案的作者。此人是誰?古祿有遇上他本人?他因何與成慧酬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