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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交易的天性:從奧菲克到亞當·斯密
作者: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劉業進   來源:深圳特區報    2020-12-29 11:58
最初是具有“非競爭性”+“排他性”的火的貿易使人嘗到了交易的甜頭,此後“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的反饋環刺激了一個“自激動式腦進化”(Bootstrap encephalization)進程,與此同時,“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也刺激了一個“自激式生存環境地理大擴張進程”。 華人經濟學家楊小凱生前不無惋惜地感嘆道,自馬歇爾以後,斯密開創的經濟學,“分工”這個重大主題竟然淡出了主流經濟學的範圍。翻開任何一本主流經濟學教科書,不曾有分工和交易的專門章節,更不用說以此為中心主題展開分析。這的確是一個遺憾,可以說構成了當下主流經濟學的一個重大缺陷。楊小凱的使命就是將分工和交易的主題重新拉回經濟學分析的舞台中央。

【識港網訊】最初是具有“非競爭性”+“排他性”的火的貿易使人嘗到了交易的甜頭,此後“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的反饋環刺激了一個“自激動式腦進化”(Bootstrap encephalization)進程,與此同時,“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也刺激了一個“自激式生存環境地理大擴張進程”。

華人經濟學家楊小凱生前不無惋惜地感嘆道,自馬歇爾以後,斯密開創的經濟學,“分工”這個重大主題竟然淡出了主流經濟學的範圍。翻開任何一本主流經濟學教科書,不曾有分工和交易的專門章節,更不用說以此為中心主題展開分析。這的確是一個遺憾,可以說構成了當下主流經濟學的一個重大缺陷。楊小凱的使命就是將分工和交易的主題重新拉回經濟學分析的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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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沒有見過一條狗與另一條狗交換骨頭”

在《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亞當·斯密說:“交易是人的本性之一,它的歷史可能和語言一樣古老……人類是唯一有交易需要的動物,因為從來沒有看見過一條狗與另外一條狗交換骨頭。”乍一看,此觀點令人半信半疑。筆者的一個親身經歷,讓我們回憶起斯密的這個洞見。有一個下載英文文獻的網站,據說是俄羅斯人辦的,該網站有一個不顯眼的捐贈按鈕,點擊進入可以捐贈5美元、10美元等。這不是網站的強制,因為不捐贈一天也可以下載5本,夠用了。但出於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和便利,我看不見對方,對方也沒有設置收費要求,本人還是誠心自願給對方小額捐贈,例如20美元。我為什麽有捐贈的動機並做出捐贈行為?其實,與其說是捐贈,不如說是購買支付——盡管供給方沒有付費要求,這似乎是出於“交易的天性”。我得到物品/服務,不加思考地願意支付相應的費用。交易似乎是人的某種天性,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想要某種東西都是通過“交易”而不是自己制造,我們使用的幾乎所有產品和服務,都來自於交易。小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存零花錢,因為他們知道想要獲得心愛的禮物,就必需拿著貨幣去交換,這表明交易不止是心智成熟的大人所特有。

人類自然的交易傾向,被分工所塑造並為分工打下堅實基礎。有一天,狩獵者甲用五只兔子換乙的一把石斧,乙答應了,因為乙具備制造石斧的經驗,再制作一個石斧花費的時間精力肯定比自己去抓五只兔子少。同樣那些不善於制作石斧的人,很可能用他們擅長生產的東西來和乙交換。久而久之,乙就會发現,與其自己打獵,倒不如專心制作石斧,然後和其他人交換。這樣可以獲得更多必需品,生活更加滋潤。其他人也會发現,與其自己制作石斧,不如同乙交換,更為劃算。這種交易傾向,促使了人們更樂於從事專業生產一種物品,然後和其他人交換其他的物品。這就是分工的雛形。不過,按照經濟學家奧菲克的考證,貿易和分工的起源與他們作為人類進化的驅動力,其发生時間和发生機制遠比這個分析來得早,來得深刻。

隨著交易技術進步和交易效率不斷提升,分工的範圍比工業革命初期已經大為改善,由此我們得以置身一個如此豐裕的世界。1776年前,沒有手機,就算國王也沒有,今天,手機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亞當·斯密在《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舉了一個著名的制針手工工廠的例子,1個工人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在1天生產20枚扣針,但經過18道工序分工後,平均每人每天可以生產48000枚扣針。這就是專業化分工的高效性,因為人們的需求不同,同時又能夠通過自己擅長的能力交換生活所需,就有動力投身於发展不同的才能,這使人們之間的才能差異逐漸擴大,從而促成了勞動分工的发展。每個人充分发揮特長,做最擅長的工作,在無意之中就讓社會財富達到最大。分工體現在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人種蔬菜糧食、有人飼養動物、有人烤面包、有人做衣服、有人建造房子、有人生產汽車……正是有分工的存在,我們才不需要自己種菜、養動物、縫衣服、造房子……我們的生活就不用整天圍繞著“生活必需品”的生產,可以以很低的代價得到陌生人為我們生產的產品和服務。沒有分工,我們生活就是石器時代——甚至是石器時代也有了簡單的分工雛形。無論是企業內分工還是企業間分工,分工都是讓每個人/組織可以專注地做自己擅長的工作,企業管理和市場價格機制把無數個分工環節聯結起來。每個人所處的企業或個人自我雇傭,都屬於社會分工網絡中的一個節點,我們在企業組織內的看得見的分工節點,又處於看不見的企業間分工網絡中的一個環節。隨著分工的專業化和交易技術的不斷提高,現如今,我們的衣食住行都可以通過各種網絡平台來解決,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市場機制(分工、交易和價格機制)創造著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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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分工的本質是知識分工,知識分工是經濟學的中心議題

這個洞見也是經濟學家提出的。他們認為,如果我們要找出存在均衡趨勢這個判斷的真實內容,為了避免陷入純粹的選擇的邏輯陷阱我們就必需轉向經濟中的經驗因素。在經濟理論中,經驗因素——是由一些有關獲取知識的命題所組成的。

這里顯然存在著一個知識分工的問題,它與勞動分工問題非常相似,起碼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我們試圖要解決的問題是每人僅擁有一點知識的許多人自发的相互活動,怎樣導致了價格與成本相一致的狀態,等等,以及一些擁有所有這些人的綜合知識的人們的精心仔細的指導,可能造成怎樣的狀態。經驗告訴我們,這樣的事態的確发生了,因為價格確實傾向於與成本一致的經驗觀察是我們這門科學的開端。但是,在我們的分析中,不去表明人們為了創造那種結果而必須擁有何種信息,我們實際上後退到了每個人都知道每件事情的假設上來,從而回避解決任何實際問題。經濟系統運行到底需要和包含哪些必需的知識?

經濟學界已經慣於強調僅僅需要價格知識,這顯然是因為,有關客觀事實的完全的知識被視為理當為人所知,這是客觀論據與主觀論據相混淆的結果。價格信號固然是經濟系統有效運行極為寶貴的不可或缺的知識/信息,但,價格預期,甚至現行價格的知識只是知識問題的一個很小的部分。知識問題應該是更為廣泛的方面,是有關如何得到和使用不同的商品,以及在什麽條件下能確實得到和使用這些商品這樣一個基本事實,這就是由此展開的知識分工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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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是人類特有的非凡技能;交易是早期人類進化的驅動力

眼下,一條學術線索顯現出來,在斯密開始的地方,是奧菲克終止的地方,換句話,奧菲克將斯密的研究進一步回溯延伸至人類進化早期。在基因-文化協同演化理論中,交易就像口語和語言一樣是人類獨特性中的一個,它是先天的,又是後天的。只要置身於人類社會環境中,人類的獨特性狀不需要憑借有意識的努力,個體就可以獲得。

交易的天性和交易行為,以常識看來是一項簡單技能和行為,就像我們習得一種語言一樣簡單,其實並非如此。奧菲克如此揭示並不簡單的交易的傾向背後所需要的二級支持技能:“交換需要人們在溝通、量化、抽取重點和時空定位方面有一定程度的機敏,所有這些都取決(施加選擇壓力)於人的頭腦中的語言、數學甚至藝術功能……以及信任的道德能力和忍耐能力。”奧菲克提出的一項重要假設是:交易是人類的普遍傾向,且帶有明顯的進化含義。在《第二天性》一書中,奧菲克綜合運用演化生物學、心理學、經濟學、人類學和考古學全面論證了這一假設。

作為一名經濟學家,奧菲克的獨創性在於提出“在人類進化中一些突出的難題具有深刻的經濟學內容”,用這本天才著作的副標題來說——人類進化的經濟起源。這里的“經濟”,所指就是交換以及從交換得到的巨大“合作剩余”。這種得自交換的巨大合作剩余構成一種強大的選擇壓力以驅動早期人類進化。

奧菲克挑選了人類進化中的七大難解之謎,並試圖結合經濟學和進化生物學給出解釋。

第一,人類對火的馴化似乎太早了(30萬-40萬年前,更早的估計是150萬年前),早於石器制造和輪子的发明。也就是說,對火的馴化,對於人類的適應進化似乎來得太早了,正如就今天的人類而言,我們擁有音樂和舞蹈的傾向似乎是對適應環境而言是多余的,所謂早熟的发展,或進化冗余——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二,東非人類遺址中发現150萬-200萬年前的存儲成型石器及原材料的場所,而這些石料來自很遠的石頭原材料采集地——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三,人類的腸胃器官相對於人體而言明顯偏小,人類腸胃容積僅為體型大小相似的其他哺乳類動物的60%——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四,舊石器時代晚期,人類在地理上的大擴張(東歐、北亞、靠近北極地區、日本、澳洲、北美,尤其是內陸遷徙的地理擴張顯著),這大大超過了適應環境所必需——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五,全部史前藝術中幾乎沒有任何戰爭題材。化石記錄也沒有說服力的故意傷害證據。這現象是否說明早期人類通過戰爭和掠奪他人是“不經濟”的呢——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六,在世界各地普遍隔絕的情況下,世界各地幾乎同時发生人類向農業大過渡,但沒有明顯的原因——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第七,在野獸資源豐富情況下,為什麽畜牧業取代狩獵如此徹底?而且再也沒有发生一次走回頭路(重回采集-狩獵生存方式)——這是因為交易的天性。

以上七大人類進化之謎,總的來說體現出人類進化的兩大“擴大”趨勢:人的腦容量不斷擴大;人類生存環境不斷擴大;而這兩大趨勢其實大大超過了作為一個物種的人類適應生存環境所必需,那麽這背後,一定存在某種加速進化的驅動力,以至於進化出人類特有的“進化冗余”。對此,奧菲克試圖用經濟學和演化理論提供一個統一解釋。最初是具有“非競爭性”+“排他性”的火的貿易使人嘗到了交易的甜頭,此後“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的反饋環刺激了一個“自激動式腦進化”(Bootstrap encephalization)進程,與此同時,“交易-分工-巨大合作剩余”也刺激了一個“自激式生存環境地理大擴張進程”。

制度經濟學家康芒斯說制度的分析單位是“交易”;經濟全球化的今天自由貿易談判和自由貿易區不斷進化,轉型國家將“開放”置於經濟社會发展重要戰略地位,等等,如果將這些置於奧菲克-斯密線索中考察,並不令人感到意外。深層次看,這些無非是以交易為核心的經濟系統自激式進化過程。以這種視角來觀察一個經濟體的開放和積極參與自由貿易談判,這不是一個你贏我輸的零和遊戲,這不是引進先進技術和管理的權宜之計,這不是我搶占你的市場你搶占我的市場的博弈,有一只叫“自然選擇”的看不見的手,無時無刻不在起作用,置身其中的人們感知到巨大合作剩余的線索,並在這種合作剩余引誘下驅動著全球經濟系統自激式進化。

原文鏈接:http://sztqb.sznews.com/PC/layout/202012/29/node_B02.html#content_970262

责任编辑:l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