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挪威的十一月,就是寒冷。我掀開床板,瘋狂翻出毛衣、厚襪褲、圍巾、發熱衣、禦寒外套來塞進行李箱的時候,就已覺得,雪正下在心頭裡。難怪翻譯家看見 Norwegian Wood,就聯想到寒冷的挪威森林,而不是保暖的挪威木了。機場附近下了一整個山脈的雪;火車抵達奧斯陸市中心時,已是一腳雪泥。
在寧靜、寒冷的地方,時間好像離開得特別慢。感覺每天都很長,早上吃過黑麥包、煙三文魚、乳酪和生果後,慢條斯理地收拾完行裝,天卻還未亮。拉開窗簾,知道待會站在外頭是寒冷的,但心裡一點也不害怕。
我們很幸運地住在市中心,四周是國家劇院(Nationaltheatret)、國家圖書館(Nasjonalbiblioteket)附近;鄰居還是皇宮(Det Kongelige Slott),每處都是可以漫步和思考的地方。我與同仁前往奧斯陸大學,研習有關易卜生(Henrik Johan Ibsen)的課,內容涉及很多我從未學習過的現代戲劇翻譯課題。劇本是翻譯;表演既是演繹,也是肢體與心靈的翻譯。胡適翻譯《玩偶之家》(Et dukkehjem,英譯A Doll’s House)時,他腦海裡的那位娜拉(Nora),會用左手還是右手,來關上那道虛假的大門呢。
出發之前,我已做好了一星期不吃白飯的心理準備。也許負責招待我們的新朋友,把我們想像成每天都會吃白飯的人;在上課的三天裡,我居然吃了三頓白飯,比平日在香港吃的還要多。挪威皇宮裡沒有Elsa;而印度餐廳碟子裡的Basmati總是雪白。這是我們彼此心裡的「亞洲」和「歐洲」吧?外國人總是有時微笑,半臉愴然。
走進中餐館前,看到Karl Johans Gate在搭聖誕市集。新朋友說挪威雖然是歐洲國家,但並沒有聖誕市集的傳統,這大概是來自德國。市集離可以開幕的樣子尚有一段距離,只有圈滿小燈泡的隧道亮了起來。這是我在奧斯陸看到的最耀眼的光線。我們等待蝦仁炒飯上桌,聊社會保障的問題。喝台灣烏龍。
娜拉出走之前,決絕地對她的丈夫說,她再也不會相信,這世界會有奇妙的事情發生。她離開後,丈夫說,她真的走了,這就是最奇妙的事情。在奧斯陸的最後一個早晨,搭了幾天的聖誕市集,也終於開幕了。我先重訪吃蝦仁炒飯那夜到過的挪威朱古力店,買一板黑朱古力;然後走進我今年的第一幕聖誕。
打包行李的晚上,稍稍想過要帶什麼回香港。最後只挑了幾本書,手信還在倫敦轉機時,買些茶葉好了。黑朱古力留給自己,願我可以在平安夜,靜靜地煮杯放一點鹽的熱朱古力。
抵港已是午後,真是一個讓人想念的攝氏二十度。黑朱古力在行李箱裡,安然無恙地忘掉寒冷的挪威語。飛機自不清不濁的空氣中降落,帶着陽光,輕撥香港的眼簾。
___________
鄒芷茵,香港地誌文學研究者,編有《疊印:漫步香港文學地景1、2》(合編)。飲食散文《食字餐桌》作者。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19/12/05/010133577.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