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版
在這裏認識香港



墨色鄉愁與大地詩歌
作者:賈廷峰   來源:香港商報     2025-12-11 21:41

【識港網訊】在當代水墨藝術的版圖上,趙之境(原名趙志軍)以其深沉而熾烈的「夢裏家山」系列,構建了一個介於記憶與超驗、地域與永恆之間的視覺文本。這位生於內蒙古、後移居香港的藝術家,將遊牧文化的血脈與現代性視覺經驗融合,在墨與彩的交響中,完成了一場關於故鄉、記憶與文明的深刻敘事。

 

   地理的消逝與精神的顯影

趙之境的「夢裏家山」,首先是一場對地理故鄉的再創造。他筆下的西部意象並未停留在對現實風景的簡單再現,而是通過藝術的提煉與轉譯,構建出一個既真實又超驗的精神家園,隱藏着對現代社會漸已消逝的鄉土文明的追憶。畫面中的紅色峽谷如血脈生長,風蝕戈壁似時間刻痕,荒漠沙丘具象為土地的呼吸,孤獨岩石則如記錄意志的紀念豐碑。這些自然的偉大饋贈既是真實的地理存在,更是被符號化的精神圖示。

DJXDSM118ⅠⅠⅠ.jpg

趙之境作品《匯聚之四》,2024年,紙本設色,96×180厘米。

 

趙之境善於打破具象的視覺習慣,將地貌、雲層、植被、牲畜等元素進行抽象化處理,在看似破碎的結構中重新組織空間關係,並實現了從「所見」到「所感」的視覺升格——地層的褶皺不僅是地質構造,更是白駒過隙的時空隱喻;沙丘的曲線不僅是風的塑造,更是生命流動的形態呈現。在這些創作中,地理實存悄然退隱,代之以一種更為恢弘的「心靈地貌」。記憶中的故鄉不再是具體的地點,而成為一種情感的結構、一種精神的座標。趙之境通過繪畫構建的不是地理意義上的內蒙古,而是一個屬於所有現代人的「精神原鄉」——那裏有每個人心中已然失去又試圖追回的故園。

 

   色彩的人文與筆墨的現代性

趙之境在色彩的情緒表達上,也達到了驚人的細膩程度。他能用同一色系的不同微妙變化,表現從豪放到憂鬱、從悲涼到灼烈的情感譜系。他的色彩系統,既源於自然(草原的金黃、天空的湛藍、黃昏的赭紅),又遠遠超越了寫實主義的局限,進入了象徵與表現的領域。熾熱的地脈與冷峻的天光構成了趙志軍色彩世界的兩極。一方面,以灼熱的熔金色和深沉的土褐色表現大地的溫度與生命的熱情;另一方面,以蒼涼的灰藍色和深邃的墨綠色營造天空的遼遠與夜色的神秘。這種色彩的並置對比形成了一種溫暖與冷峻交織、野性與詩意共存的視覺張力。這些色彩不僅是自然的顯現,更是情感的延伸,那些「褪色的綠」(形容稀疏的植被)、「蒼涼的灰」(隱射荒漠化的草原)不僅是精神性的象徵,更飽含着趙之境對故土深沉的愛,這些被時間沖刷,被文明奪色的畸形景觀,像是從歲月長河中打撈出來的記憶碎片,在逐漸黯淡的畫面中散發出史詩般的寧靜與孤獨。

1.jpg

趙之境作品《匯聚之十一》,2024年,紙本設色,68×138厘米。

 

在筆墨語言上,趙之境實現了東方寫意與西方抽象的跨文化融合。寫意性的抽象是趙志軍藝術語言的核心特徵。他既保留了文人畫的精神內核——對「氣韻」、「意境」的追求,同時又吸收了西方現代抽象藝術的形式語言,顯化出一種「簡勁而荒率」的個人風格,那些看似隨意揮灑的線條,卻在控制與偶然之間達到微妙平衡。在他的繪畫中,我們可以看到蒙古草原的蒼茫之氣與羅斯科色域繪畫的跨時空對話;中國山水畫的散點透視與立體主義的空間解構共鳴。這種「現代性解構」並非對傳統的背離,而是對其精神內核的當代轉換——正如古人「寫意」而非「寫形」,趙志軍所追求的,亦是西部山水中那種「蒼茫」、「雄渾」的精神,而非地理意義的再現。

 

   時間的肌理與材料的記憶

趙之境對綜合材料和肌理處理的實驗,使他的作品具有了超越二維平面的物質性。他通過堆疊、刮擦、暈染、書寫等手法,模擬土地與風雪的痕跡,強化了畫面的質感與時間性,使「故鄉」不再是一個懷舊的空間,而成為一個不斷生成、不斷被修正的精神場域。其對材料與肌理的重視,暗合了當代藝術中對「物性」的探索,畫布上的每一道刮痕都像是風蝕地層的考古學樣本;每一處墨色的滲化都如同時間流逝的痕跡。基於此,趙之境的畫布本身也就成為了一塊「文化的土地」,上面沉積著個人與集體、歷史與今日的記憶。

   孤獨的壯美與鄉愁的超越

在趙之境的畫面中,總彌漫着一種深沉的孤獨感——但不是絕望的孤寂,而是壯美的孤獨。這種孤獨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人在無垠自然面前的卑微,二是現代人與傳統根性分離的異化。天地壯闊與人的渺小是趙之境作品中持續迴響的主題。那是人類在廣袤天地前的敬畏,是遊牧者面對荒野的堅毅,亦是現代社會中個體與自然疏離後的反思。這種孤獨,帶着詩性的崇高,成為一種精神冥想的起點。

 

DJXDSM110ⅠⅠⅠ.jpg

趙之境作品《冰峽承輝》,2025年,紙本設色,288×108厘米。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藝術家移居香港後,物理距離的拉遠,反而促使心理距離的趨近——「夢裏家山」因此成為一種情感補償與文化重溫,超越了個人情懷,超越了地域,昇華為對人類普遍處境的深刻觀照:對純真年代的追憶、對自然文明的嚮往、對生命根性的探尋。

 

   永恆的精神棲息地

趙之境的藝術,是一場從地域性到普遍性的讓渡,他以現代視覺語言重構了傳統山水精神,以抽象化的色彩與符號喚醒了集體記憶中的大地詩學。其「夢裏家山」,既是對草原文明的頌歌,也是對現代性困境的回應;既是個人情感的投射,也是人類共通精神的顯影。在這些恢弘而靜謐的畫面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內蒙古的遼闊天地,更是一處精神歸處——那裏有自然與文明的對話,記憶與未來的交織,孤獨與壯美的共生。趙之境的藝術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東方與西方、個人與大眾的文化橋樑,這些作品告訴我們:故鄉可能在地理上遠去,但會在藝術中重生;文化可能變遷形態,但精神將在自省中找到永恆的棲息地。 

 

DJXDSM186ⅠⅠⅠ.jpg

趙之境作品《天問·源之五》,2025年,紙本設色,96×90厘米。

责任编辑:liangf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