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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
來源:橙新闻    2020-09-02 09:35
四十明朝過,猶為世網縈。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

【識港網訊】無論身前身後,張愛玲於中國現代文學都可以說是沒有同類的「異形」。

她是謎。是符號。永久橫亙在爭論兩端。

幾乎沒有一個作家——無論男女——像張愛玲這樣被一些人書寫成文學神話,甚而有如遺跡挖掘一般的「張愛玲學」,同時又被另一些人批評為怨婦寫作誤上神壇。在不同的時代,她的作品連着她的人生都在被不斷複寫、補白和重構,滿足着不同人的不同偏見。

華語文壇「張愛玲熱」大體經歷三波高峰。第一次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早期,她不過二十多歲,即以小說集《傳奇》和散文集《流言》「成名要趁早」地橫空出世於上海淪陷時期文壇。1943年的張愛玲交給《紫羅蘭》月刊主編周瘦鵑兩部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星期後,周瘦鵑告訴讀後感:覺得它的風格很像英國名作家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了一些《紅樓夢》的影響,「不管別人讀了如何,而我是『深喜之』了」。

在1944年《傾城之戀》和《金鎖記》發表後,她天才的名氣已經令上海灘驚豔,《傳奇》出版四天即告售罄而再版重印。

張愛玲(1920-1995)   圖:Wikimedia Commons

抗戰勝利後,因與「附逆文人」胡蘭成之間的感情糾纏,加之自己作品中從無亡國之痛,張愛玲在文化界聲討漢奸的聲浪中備受壓力,有幾年幾乎停止發表作品,只和上海文華電影公司合作寫些劇本,然而1947年編劇的電影《不了情》和《太太萬歲》大賣,又讓她回到文藝界的中心。

1950至1952年,張愛玲以筆名梁京先後在上海《亦報》連載小說《十八春》和《小艾》,是她離開內地前往香港之前的最後作品。《十八春》仍舊成功,1967年由她在美國改寫為《惘然記》重新連載於臺灣《皇冠》雜誌,後來出版為單行本時又更名《半生緣》。

第二波「張愛玲熱」大概始於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身在美國的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家夏志清在1961年發表英文著作《中國現代文學史》,裡面給了張愛玲四十二頁篇幅,並將她排到魯迅之前,甚至稱她是「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華語文壇一時聳動。

1965年,經香港朋友宋淇介紹,張愛玲開始將舊作和新作陸續交平鑫濤的臺灣皇冠出版社出版,此時皇冠因為剛剛出版了瓊瑤言情小說《窗外》等書而擁有大量讀者。前後這兩件事情,令在美國幾近隱居狀態的張愛玲再次走紅臺灣和香港文壇,報刊請人追訪張愛玲,女記者「翻垃圾」事件即發生在這段時期。

「張愛玲熱」持續不息      圖:Wikimedia Commons

直到九十年代,兩部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香港電影獲獎又走紅,一部是關錦鵬的《紅玫瑰和白玫瑰》(1994),另一部是許鞍華的《半生緣》(1997)。

也是那個時期,《收穫》還刊登了《傾城之戀》,是內地在張愛玲赴海外後第一次正式發表其作品,自此她在內地也重新進入大眾閱讀,並不斷升溫。

2005年之後的第三波熱至今未褪。宋淇之子宋以朗在其父母都去世後成為張愛玲新的文學遺產執行人,陸續授權出版了她生前未曾發表的遺稿。圍繞遺稿究竟是否該出版莫衷一是,尤其是2009年出版的1976年即完成的《小團圓》更是爭議紛紜,書中有大量情節讓人無法不聯想原型胡蘭成,但出版行為本身帶來的作品熱銷及話題效應毋庸置疑。

2007年,李安據張愛玲原著改編的同名電影《色‧戒》上映,電影本身挑戰尺度,也令張愛玲話題熱度難消。據宋以朗2010年述:「隨着《重訪邊城》、《小團圓》、《異鄉記》、《張愛玲私語錄》、《雷峰塔》和《易經》的問世,張愛玲再一次成為大眾焦點,其人氣之盛甚至比她生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電影《色‧戒》改編自張愛玲小說     圖:《色‧戒》海報

影響橫跨兩個世紀幾個時代的「張風」,對中國文學到底有甚麼價值?除了話題還留下了甚麼遺產?這種爭論在她四十年代少年成名的時候其實已經開頭。

在現代中國作家裡,張愛玲是唯一兼具顯赫家世、天才寫作和傳奇人生的人。「張迷」對她的出身十分熟悉:父親張志沂這邊家族,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藕則是李鴻章長女。母親黃素瓊的家族也不普通,張愛玲的曾外祖父黃翼升祖籍長沙,跟隨曾國藩湘軍征戰太平軍,最後官至長江水師提督。張愛玲自小到大都在寫她的高門巨宅。六歲寫了第一個故事,情節是年輕女子趁她哥哥不在家,設計了一個曲折陰謀來對付她的嫂子;七歲寫了一部家庭悲劇小說。這樣的人被世人視為天才並不奇怪。

《沉香屑》、《金鎖記》、《傾城之戀》時期,她把自己藏在人物背後,到了美國晚期的《雷峰塔》、《易經》、《小團圓》,她開始寫自己。「寫來寫去都是同樣的事」,但於張愛玲卻是文字下的萬般風情。

她的寫作其實就像她書中的人物,如作家格非評論《小團圓》裡的九莉:「不僅僅是因為她的過度敏感遇上了時世的紛亂,實際上它就是生活的贈與,就像止庵先生說到的人生的底子。」她在文中寫盡一切關係:男女,女人,父母子女,主僕……無不徹骨清醒而到殘酷的地步。關係背後並非感情,是世相,張愛玲一貫平靜地低笑着著,在一個個精心編織的華麗結之下抽出隱藏的線頭,給人看那瞬間的一敗塗地。

十八歲那年,她被父親毒打禁閉,逃到母親和姑姑處生活,卻發現母親因她的累贅而脾氣變壞。她不怕寫出後來母女之間那種互憎和絕望:「越是痛苦,越是可恥。我們是在互相毀滅,從前我們不是這樣的。」

張愛玲母親黃逸梵(原名黃素瓊)    圖:Wikimedia Commons

有一種敘事風格,不以壯麗,而以優雅與精緻取勝。張愛玲顯然屬於後者。但她的優雅也是張愛玲式的優雅,一切凍在冰層之下。以此而言,將敘述始終保持在零度的張愛玲是同時期其他女作家難以相比的。她曾列舉自己喜歡的時代女作家,有蘇青,有早期丁玲。但蘇青的把握生活情趣難免流入俗套。丁玲在寫《莎菲女士日記》時期大約是合於張愛玲偏好的文字性情,「後來略有點力不從心」(張愛玲語)。不過張愛玲到美國後,曾應允為一個研究中心撰寫關於女作家丁玲的論文,證明心裡還是有她分量,後來因為研究資金沒有申請下來才作罷。

《對照記》中,張愛玲說:「爺爺奶奶唱和的詩集其實都是爺爺作的,唯一是奶奶寫的,是一首集句,四十明朝過,猶為世網縈。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

拿後一句「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來形容張愛玲其人,其熱,卻再也貼切不過了。

文章原題為〈張迷客廳丨張愛玲熱:蹉跎暮容色,煊赫舊家聲〉,摘自「豆瓣‧張愛玲專題小站」。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橙新闻:https://www.orangenews.hk/culture/135749.jhtml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