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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藝術家破局之道
2025-06-11 09:49

【識港網訊】香港作為國家「十四五」規劃中「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承辦國際大型藝術品展會愈來愈多、主辦藝術盛事愈見頻密,以千億規模打造西九文化區,以千帆競發之勢重塑亞太藝術版圖。當全球藏家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藝博會與各大拍賣場中一擲千金時,畫廊及代理人笑逐顏開,不禁令人想到獨立藝術家又能否分一杯羹?香港文匯報記者特意走訪一批獨立藝術家,他們的獨立藝齡從幾年到50餘年不等,聆聽他們艱苦中不放棄所愛的故事,分享他們在生活壓力下追尋夢想的快樂 ; 與他們一齊探討未來,剖析香港獨立藝術家在商業邏輯與創作自由間的生存博弈,站在繁榮發展藝術盛景的另一個角度透視香港本地藝術生態。

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的璀璨鎂光燈下,全球藏家爭相競逐天價藝術品的同時,一群游離於畫廊體系之外的獨立藝術家,正以獨特的生存智慧在資本浪潮中守護這座城市的藝術靈魂。在這片被多元文化浸潤的土地上,有一群香港獨立藝術家以獨特的生存智慧遊走於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國際、商業與藝術之間——他們既需在國際藝術的視野中琢磨獨立的藝術表達,也需直面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這些獨立創作者正以「既獨立於世界藝術潮流之外,又不與之相背」的姿態,在全球化資本與自我的藝術創作探索中尋找微妙平衡。

他們或藏身於葵涌工業大廈的工作室,或穿梭於灣仔舊樓的廉租空間,用創作對抗着「貴」字當道的香港藝術生態。從嶺南畫派的筆墨傳承到Instagram上的十萬粉絲IP,從半世紀堅守的民間支持網絡到跨足大灣區的商業實驗,這群「一人成軍」的香港藝術家,既是香港藝術多元基因的載體,也是全球化資本與本土文化角力的見證者。他們是如何生存的?又面臨何種挑戰與未來發展的可能性?巢錫雄、何紀嵐和青山不墨(賴逸橋)便展現了在商業與創作自由之間尋求平衡的多元路徑。

每年都有約100位獨立藝術家參加新藝潮博覽會爭取讓作品曝光的機會。(受訪者供圖)

作為擁有50年獨立藝齡的繪畫、雕塑家,巢錫雄親歷了香港藝術生態的數次變遷。他直指現時香港藝術環境下,本土藝術發展存在結構性缺陷:畫廊缺乏對新晉藝術家的長遠培養規劃,政府資助更傾向機構而非個體創作者,導致不少藝術家往往需「一人成軍」,走上「獨立」道路,大多需通過策展和商業合作維持生計,但是既創作又自營的模式,導致藝術家們將大量精力消耗在非創作環節。

有50年獨立藝齡的繪畫、雕塑家巢錫雄。 (大公文匯網記者小凡 攝)

巢錫雄回憶自己藝術生涯最困難的時期是剛剛成家時,一方面家庭需要經濟支持,另一方面自己在藝術界還沒有闖出名堂,只能白天全職做平面設計工作,在夜晚和假期的閒暇時間搞創作,這樣慢慢積累經驗和名氣。堅持「捱」了約二十年,後來他接到了第一份大型的商業創作邀請。有地產公司看到巢錫雄的作品,邀請他為新地盤創作雕塑。巢錫雄表示,自己沒有經理人,一個人就是一個團隊:對接需求、設計草圖、監督生產、完成創作。後來,這類商業合作成為了巢錫雄的主要收入來源,他更喜歡稱之為「藝術商業共融」。

商業合作是否影響創作自由?巢錫雄認為,藝術家需平衡理想與現實。「經濟壓力對藝術家是絕對影響,沒有經濟支持,哪有心情搞什麼藝術?」因此,巢錫雄一向重視商業合作機會,他表示,自己將二者分得很清楚。作為獨立藝術家,在商業合作時要充分遵循甲方的意見,最終作品未必是自己的風格,因而不能算自己的創作。他亦將二者的創作時間劃分清楚,不會令商業創作侵蝕自由創作時間。

巢錫雄的工作室位於葵涌的一個工業大廈,他於約20年前在此買下一間近千呎的房間,他表示,當時價格不算高,對自己能擁有一個創作源泉的孵化基地很滿意。在這間工作室內,他創作了許多記錄香港社會生活的作品,有些因具特殊意義而不做出售,巢錫雄認為,這份對社會的洞察力和表達自由,也是獨立藝術家特有的。

巢錫雄為地產公司項目創作雕塑作品「心連心」。

需平衡創作理念與商業需求

書法藝術家青山不墨(賴逸橋)早期從事市場與品牌工作,她在2016年到2017年左右,臨近30歲時,陷入對未來發展的思考,最終決定辭去市場工作,給自己一年時間休息並做想做的事。她在社交媒體以「青山不墨」之名分享書法和人生感悟,不久後結識香港傳奇設計師陳幼堅。當時她向陳幼堅闡述了在酒吧舉辦書法展覽的理念,得到陳幼堅的認可與幫助,展覽迅速籌備完成並大獲成功,作品全部售出,引發媒體及業內人士關注。但她拒絕藝廊邀請簽約,選擇以獨立藝術家身份發展,開啟了與不同品牌、機構在商業、創作及產品等多方面的合作。

書法家青山不墨

「做藝術要面對的首要問題就是『不穩定』,如果要堅持自我,就需要接受經濟收入不夠令人滿意的情況,如果希望能有更好的收入條件,就大大方方去掙錢,不要嫌棄商業束縛多。沒辦法兩者兼顧的時候就要接受現實,如果一定要堅持純粹創作,沒人會阻止一名藝術家去做自己。很多時候心塞,是因為沒有想開、沒有擺平自己的心態,想開了其實都沒什麼,人貴在通透。藝術家只是個標籤,最重要的還是要過好自己的生活。」

談及作為獨立藝術家在香港藝術市場的發展,青山不墨指出,首先在經濟方面,獨立藝術家會面臨很大的經濟壓力,她以自己為例:「我在香港時,每月工作室租賃的費用及個人生活開銷大約5萬,而作品製作成本也非常高昂,較大的書法作品在進行裝裱時,低則要三四千港幣一張,高則五六千港幣一張,甚至可能價格過萬。另外,在香港辦展覽如果沒有畫廊或贊助商支持,僅場地和製作費等就至少需花費15萬到20萬。」為維持生計,獨立藝術家不得不參與商業機構合作,但這需要在個人創作理念和商業需求之間艱難平衡,長此下去可能導致創作熱情消退,陷入為商業而創作的困境。

為求自主性堅持獨立身份

相較之下,作為嶺南畫派傳人,「藝二代」何紀嵐認為個人藝術風格的建立對市場十分重要。儘管未簽約過畫廊,有時他也會與畫廊合作辦展,相比簽約有更多的自主權。他表示,獨立藝術家面臨的主要挑戰在於缺乏資源支持,需自行承擔推廣、銷售等環節。相較簽約藝術家,收入穩定性不足,但換來創作自由度,不必受畫廊排期或商業指標束縛,可完全遵循內心節奏創作。這種自主性是堅持獨立身份的重要驅動力。

何紀嵐是著名畫家何百里的兒子。(大公文匯網記者小凡 攝)

何紀嵐雖於今年獲選了2025年國家藝術基金「美術個人創作」項目,但他表示,幾乎沒有申請過香港政府提供的藝術項目資助,因與資助內容相比,申請流程繁瑣且耗時:「不如把申請表格的時間用來多畫一幅畫。」他倡議香港在藝術資助上能夠簡化流程,多一些重量級資助,針對不同形式的藝術提供專項資金。

組織民間基金支援創作 巢錫雄:藝術不是奢侈品 而是城市的呼吸

巢錫雄畢業於香港美術專科學校,從20多歲開始一直以獨立藝術家身份創作,刻意避開畫廊的約束,他認為只有獨立藝術家方能「不受條件限制,不受商業束縛,享受創作的過程」。

藝術家巢錫雄 獨立藝齡:50餘年

回顧藝術生涯,巢錫雄經歷了多元化到一元化再到開放後的創新,面臨過多次生態劇變。他於2002年作為董事會成員加入獲政府資助的團體「藝術公社」,在牛棚藝術村為藝術家提供廉價展覽空間,但因運營分歧於去年退出。近年,巢錫雄成立新平台,繼續支持本土創作,如兩年前成立的「藝術香港交流學會」,延續了扶持本地藝術家辦展覽的宗旨,今年5月還在亞洲博覽館舉辦了水墨主題展。

巢錫雄在工作室創作。(受訪者供圖)

「不可否認香港的藝術產業蓬勃發展,但市場交易行為對香港獨立藝術家沒有幫助,他們幾乎參與不到競爭激烈的藝術市場中。」巢錫雄認為獨立藝術家「自救」道路之一,是搭建起民間支持網絡。他積極成立的「藝術香港交流學會」,以作品質量為唯一標準資助年輕藝術家,20年間推薦十餘名獨立藝術家參與商業項目,試圖突破政府資助繁瑣、限制多的局限,推動香港藝術生態的多元與開放。

助本地藝術家廉價租場

巢錫雄亦參與過多個藝術團體,發現香港本土藝術生態存在結構性問題:本土獨立新晉藝術家冒出頭後沒有延續性支援,他們往往要獨立運作,例如通過自行策展或商業合作來維持曝光機會。

正因曾走過獨立藝術家的路,巢錫雄更想為後來人鋪路。他介紹道,在「藝術公社」時期,除策劃特定主題的展覽以外,不會限制獨立藝術家的創作,展覽申請的批准率相當高。幾乎是只要有意向辦展的藝術家,就會獲得以廉價租金租場展出的機會。到了以基金會為主要支持方的「藝術香港交流學會」,巢錫雄也是以作品為唯一判斷,他表示,相比政府資助的審核周期長、重視藝術家學歷專業,獨立藝術家在民間組織取得資助更簡單,只需要提交作品,因此一些年輕和非科班出身的藝術家也有機會參展。他還向自己長期合作的地產商新鴻基推薦了十餘名香港獨立藝術家,令他們有機會參與商業項目而獲得收入。

正如巢錫雄在葵涌工作室牆上的標語所示:「藝術不是奢侈品,而是城市的呼吸。」香港獨立藝術家面臨資源不足、商業壓力大、資助繁瑣等挑戰,但這也是香港藝術發展的未來空間:藝術商業共融、政府和社會多關注年輕藝術家的需求,提供更簡便的資源支持,創造一個讓香港藝術家創作、成長的良好環境,都是促進香港藝術持續繁榮的重要途徑。當獨立藝術家真正被視為文化基因的守護者,而非市場博弈的個體戶時,這座城市將展現出新的藝術生命力,從而進一步提升香港在國際藝術舞台上的競爭力與影響力。

巢錫雄策劃的2019年大灣區藝術節。(受訪者供圖)

展望未來,巢錫雄表示自己計劃聚焦地鐵人物系列創作,以公共藝術介入城市空間,同時將持續通過慈善拍賣踐行社會責任,同時探索新媒體推廣渠道。他亦建議政府真正要做的應該是看到風格多元而豐富的本地藝術家,並制定長遠規劃來扶持他們,「香港需要打破『賺快錢』思維,建立藝術家長期培養機制。邀請不同範疇的行內人參與,讓本地獨立藝術家都能獲得可持續的創作空間。」巢錫雄強調。

责任编辑:liangf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