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房間,金色的長凳,環繞的鏡面……舞者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改變着姿態,觀眾好像瞬間進入內觀的寧靜空間……
大館當代美術館正展出視覺藝術家及編舞家Maria Hassabi的首個亞洲個展「我會是你的鏡子」。藝術家糅合編舞、聲音、雕塑、攝影、繪畫等媒介,在極簡的空間中展現身體精確的美感,讓美術館「活」了過來。
大館資深策展人及本次展覽策展人之一譚雪回憶,第一次看到Maria的作品是2013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她在立陶宛/塞浦路斯館呈現《間歇》(Intermission)。舞者在樓梯上緩慢移動,將人體變成鮮活的雕塑,引發了眾多討論。「那件作品非常緩慢,與我們現在所熟悉的時間速度背道而馳,讓我們有一種感到時間停止了的詫異。」譚雪說。
「我會是你的鏡子」金色房間,舞者Maria Hassabi與Mickey Mahar。(大館供圖,攝影:Thomas Poravas)
事實上,從2000年開始,將表演藝術、社交情境等放置到美術館等公共空間中,逐漸成為一種創作潮流。「比如Xavier Le Roy第一個將對話帶入美術館的空間。以前,更多的表演藝術家,他們的表演都是作為一件事件的發生。這也讓我們思考:為什麼美術館要是靜止的?美術館也可以是活動的。眾多的策展人與藝術家都開始思考:21世紀的美術館可以是怎樣的?不應該是一個靜止的環境,而是可以和觀眾有對話,有互動,有更多觸及感官不同層面的東西。」
精確的美學
在譚雪看來,Maria無疑是掀起這波浪潮的核心人物,她的創作與風格獨樹一幟。這位生於塞浦路斯的藝術家修讀視覺藝術與舞蹈,於上世紀九十年代長居紐約,和視覺藝術、表演與音樂等不同領域的藝術家交流密切。過去20年前,她的創作關注身體、圖像與雕塑之間的關係,通過獨特的編舞語言,她似乎找到了在特殊場域中呈現影像的載體。
「而且她和Xavier Le Roy、Tino Sehgal等藝術家,非常不同。其他的同類作品往往有非常強烈的互動,比如和觀眾對話及即興的成分,但Maria的作品卻是在講『精確的美學』。關於精準、細節,沒有太多即興的成分。她在講身體的雕塑,其實有很多比較古典、經典的雕塑和繪畫的參考在裏面。」譚雪說。
在「我會是你的鏡子」展覽中,Maria就糅合了編舞、聲音、雕塑、攝影等媒介,讓觀眾與舞者在共享空間中感受別樣的時間流動,從而重塑了逛美術館時的觀看方式。
現場裝置「塗白」。(大館供圖,攝影:Thomas Poravas)
第一個房間是出乎意料的刺目的白,如同廣袤延伸的超現實空間,地上鋪着柔軟的地毯。舞者如同被「放置」在中心金色的長椅上,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活動着。第二個房間則是滿眼的金,環繞的鏡面讓人形折射出多個重影,有着某種巴洛克式古典美學的指涉。舞者與觀眾的分身重影層層疊疊,共同完成了這個作品。
譚雪介紹道,數年前她便邀請Maria來港,當時藝術家剛在維也納Secession展覽館做完「Maria Hassabi: HERE」個展,便萌發了使用「金」作為新作的元素。後來因為疫情原因計劃擱置,藝術家反而有了很長的時間去思索,等到今年終於來港,作品發展成為一白一金兩個對比強烈的房間。
觀眾成為作品一部分
「這次展覽特別的是,基本是把整件作品的身體搬到美術館中,以前她很多大膽的作品是在公共空間,或者是群展的廳與廳之間。這件作品非常震撼,因為觀眾進去以後沒有選擇,只有進入它,成為作品的一部分,在其他地方還可以作為一個觀眾逃走。」譚雪笑道,「我之前周末去看,觀眾一進來,臉上的表情就是『不可思議』。他們會感受到身心的衝撞,停留的時間會比較長。其中一個舞者有和我說,有次一個男士在她面前坐了一個半小時,好像在冥想,之後看着她便哭了,她也開始哭。」
譚雪表示,當代藝術就是要觀眾感知當下,「因為當代藝術需要用一種批判性的看法來看我們所處的世界,看那些現存的條條框框和界限。非常棒的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之所以打動人心,就是因為挑戰了這些界限。」「我會是你的鏡子」正是這樣的作品。
緩慢的身體 時間的減速
Maria用極簡甚至近乎空蕩蕩的空間去呈現身體變化定格的瞬間,邀請觀眾一起進入時間減速的意識流中。這卻給舞者帶來極大的挑戰,身體的緩慢動作遠比快速動起來困難,意識上所要求的極度專注亦是挑戰。
舞者Mickey Mahar曾多次參與Maria的作品,他形容Maria的編舞語言着重精確感與細緻性,「她對身體的動態以及變化等有超級具體、清晰的要求,非常着重畫面。參與她的作品我非常興奮,那是以獨特的方式進入美術館。她處理某種暫時性,動作非常緩慢。也有很多編舞對緩慢情有獨鍾,但Maria的作品中有某種警覺感。」他笑說在金色房間表演時,時常見到進來的觀眾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們很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空間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進而推動了某種互動。」
舞者覺士昭儀在作品中。(大館供圖,攝影:Thomas Poravas)
另一位舞者、來自香港的覺士昭儀則說,雖然這是第一次參與Maria的作品,但她早已對藝術家的作品感興趣,並研究作品進而熟悉了其編舞風格。「非常挑戰,是一種全新的表演方式,緩慢的動作,如同時間減速。」她說,「Maria追求某些質感,她強調:你要小心留意每一個動作,以及動作與動作間的轉換。在白房間中,舞者獨自表演,鉅細無遺地曝露在觀眾的目光中。我們其實既是雕塑家也是雕塑,嘗試用身體展現這些畫面。」她又分享在表演中感受到觀眾的尊重與好奇,但也時常會發生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例如一次有觀眾坐在了她要表演的椅子上,最後非常近距離地觀看了她的表演。這些都是有趣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