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西方文化是男女文化,中國文化是飲食文化。常言說:“民以食為天”,民可以無君、可以無天,但不能無食,食比天高。“人生在世,吃喝兩字”,“食”作為頭等大事而凝結了國人多少智能、精力和時間。中國的飲食不但講究色、味、香、形、境,而且還十分注重個性。什麼京、魯、粵、川、閩、蘇、湘、鄂等流派繁多、名菜豐富、各有特色;什麼煮、蒸、燒、煎、烹、炸、燴、爆、溜、汆、扒、燉、酥、悶、崛、炻、涮、燙、煨等,做菜技法、八方爭豔、燦爛一片。在中國,不論是在什麼社會什麼朝代,不論是在哪個角落,飲食文化始終長盛叫衰。“民以食為天”,如果是先民們在“饑寒交迫陽寸的憂患,那麼,當今國人的“食”,則品位大不相同,許多人不惜一擲萬金去追求高檔,講究排場,注重精美,青睬珍奇,已經到了極盡奢侈的地步了。
月前,到深圳龍都酒家用餐,酒家經理無不炫耀地告訴我,某公司在這裏宴客,一桌菜金188888元,5桌宴席加上酒水、服務費,剛好整整100萬元。聽者愕愕:“吃什麼東西要這麼貴?”經理如數家珍:“有1.8萬元一斤的雙頭鮑,7萬元一兩的野山參,古法龜鹿二仙訂價6.2萬港元,雙頭鮑6萬元,天九翅2.5萬元,官燕釀野山竹笙2萬元。”一頓飯吃掉100萬元,沒有吃下世界紀錄,也要吃出咱們中國人的豪邁壯氣。
無獨有偶,最近,廣州某酒家別出心裁推出了“黃金宴”,也許是因為奢侈得離奇的緣故吧,香港一家電視臺專門作了詳盡的報導。何謂“黃金宴”?就是用純黃金箔來燉魚翅、燉鮑魚、燉野味。據說,食黃金始於秦始皇,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對吃黃金能“祛風、安神、抗毒、養容。”作了詳盡的介紹。“自唐代就流傳至日本與東亞藝不久前,‘舊本皇太子結婚,東京飯店隆重推出黃金面,食客盈門。”這樣看來,食黃金是一種“國粹”,廣州某酒家推出“黃金宴”,原來是一種奪回傳統的“愛國行動”,真是可喜可賀。只是這種“國菜”,不知有幾個布衣百姓能光顧得起?
從100萬元的超級“豪門宴”到高貴的“黃金宴”,酒家無非是想通過高級宴席來提高自己的檔次,獲得高額的利潤。而饕餐者,也是通過宴席的品位、嘗嘗貴族的享受,過過皇帝、王公的口癮。一切似乎都是在情理中。
中國的貴族飲食,首推清朝宮廷裏的“漢滿全席”。據記載,“原料精中選精、廚師優中選優、焚香撫琴、金杯玉筷、鐘鳴鼎食、108首名珍異味,三日九餐細細品完。”1987年廣州首屆美食節,廣州酒家將史話中的“漢滿全席”變成活生生的現實,一桌八千元,轟動一時,奪得了“超級金牌”獎。這項中國飲食史上的頂峰之作比起今天深圳100萬元的“豪門宴”,那簡直汗顏無地自愧得要鑽進地下隱名埋姓去了。
人飲食素有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追求,如果吃的是自己腰包掏出來的錢,那也就不關誰的屁事而不值得浪費口水了。問題是,吃豪宴者有幾個是自己掏錢?不是吃權吃勢就是吃公家吃報銷,中國光輝燦爛的飲食文化一旦注入了公費報銷這個威力無窮的“核動力”。吃,也就會變得令“上帝也瘋狂”的事情來。有人不是說:“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誰不吃白吃?”因此,有事吃工作沒有事吃平安.元旦吃、春節吃、“三八”吃、“五一”吃、“六一”吃、“七一”,吃、“十一”吃、代表會吃、表彰會吃、展銷會吃、資訊會吃、研究會吃,彙報會吃、迎接會吃、歡送吃、公關吃、聯絡感情吃、就連死了人辦喪事也要擺上幾桌吃一吃。這首民謠流行幾年了:“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得機關沒經費,喝得傷肝又傷胃,喝得老婆分開睡,告狀告到紀檢委,紀委說,該喝不喝也不對。”
公費吃喝,吃油了“公僕”們的嘴,吃大了權貴們的胃口。目前,人們吃喝不單要求美味,更追求獵奇、宴席上“雞鴨鵝魚豬羊趕下臺、烏龜王八毒蛇爬上來”,越是珍稀動物越受青睞。不要說蟒蛇、穿山甲、貓頭鷹、娃娃魚等受保護動物已經成了宴常便菜,就連碎鼻、猩唇、熊掌、駝峰、虎豹乃至我們人類的遠親—猴子也並不少見。現在許多宴席上,珍奇動物品種之全,遠遠超過國內外不少動物園。
你吃過熊掌猴腦嗎,沒有?那你是土老帽了。
吃,已經不僅是生理上的需要,而且還是一種炫耀、一種高貴身份的象徵。
據報載:1992年全國吃喝招待費達1000億元!‘公僕們”的血盆大口一年就吞掉了一個航空母艦隊。1991年全國18省發生特大洪水、造成損失也不過900億元,如此算來,每年公費吃喝就要吃來一次多特大洪災!
如果說目前國家第三產業的龍頭是飲食業,飲食業每年向國家財政上繳了巨額稅利,這一點,“公僕”們的“政績”和“貢獻”是功不可沒的。
行文至此,不由想起新聞傳媒一則報導:韓國總統金泳三,就職後第3天在總統府設宴,招待各部長官,每人一碗麵條。並宣佈,今後除接待外賓外,總統府一律以麵條待客。“一碗麵條”是金泳三把韓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提高至1.5萬美元相聯系思考的產物。
其實,節約儉樸本是我們民族古老的美德。早在春秋戰國,就有齊相晏嬰出使時“只食脫粟(即糙米)飯”和孔子得意門生“一革食、瓢飯”貧而好學的佳話。然而,這種傳統的美德到可以任意用公款喝的今天,已經被不少“豪氣沖天”的國人視作敝帚而遭到卑棄。要說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總統規格待客的“一碗面”不被國人瞧在眼角,就是西方發達國家的洋鬼子以一方“三明治”果腹的吃法,也是落後得多了。難怪孫中山先生早就說:“中國近代文明進化,事事皆落人之後,惟飲食一道之進步,至今尚為開明之國所不及。”
幾萬元的參湯和金碧輝煌的“黃金宴”,吃了是否就能長生不老、萬壽無疆,敝人沒這個口福說不出來。但我想,一碗面也好、帶血的燕窩也罷,不同的東西輸進肚裏都是要經過同樣的過程。俗話說:“少吃多知味,多吃壞肚脾。”吃多了不一定對尊腦、尊體有益。古今中外,那些肚皮裏填滿了山珍海味、美食佳餚的達官貴人,有幾個能比每日粗茶淡飯的平民百姓健康長壽的?何況我們的國家還十分貧窮,人均產值還不夠500美元,比起只吃“一碗面”的韓國總統所提出的1.5萬美元相差甚遠,我們還有那麼多溫飽問題還沒得到解決的同胞,還有那麼多失學兒童和傲嗽待哺的“希望工程”。在豪奢筵席上大吃大喝、暴珍天物、任意揮霍公款的大爺們,你那顆偉大的良心也被當作菜肴給吃掉了?
“食色性”固然是人之大欲,人之共性存焉,但讓欲望曲意去追求過份去氾濫,那只能使人性扭曲、變形。宋人陸遊說:“物無美惡、過必成災”,因美食可口而隨心所欲地大吃濫吃,不但會吃傷貴體、吃掉財富、吃喪道德、吃壞法紀、吃崩大自然,始終還會吃出災難來。
《古今譚概》有這樣一則記載:隋朝末年,富豪諸葛昂與高攢相互宴請,相互奢豪,在雞、豬、馬、牛、羊等可供口腹的東西於比賽中都上過宴席之後,高攢便殺了一個10餘歲的男童充膳,諸葛昂為壓倒對方,索性殺了嬌滴滴的“愛妾”,整個人兒蒸熟後用大銀盆端上席來,他還帶頭大嚼人肉。這裏,窮奢極欲竟使萬物之靈的人變成了吃人的野獸,我們雖然還沒發現有吃人的,但如此狂吃濫喝難道還不夠發人深省麼?
199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