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長江泛舟而下,坐在三峽遊艇觀景臺上,除了對造物主神工鬼斧的驚奇與贊嘆,我領略到更多的是從沒有過的悠然和自在。
船人巫峽,寬闊的江面一下收窄,平緩柔和的江流也變得急捉不安。裊裊的晨靄給兩岸陡峭的崖壁扯上一層飄逸的輕紗,使崢嶸嶙峋的山影顯得更加深邃幽秘、奇幻美妙。遊艇在危崖絕壁間宛轉穿行,眼看就要撞到迎面而來刀砍斧剁般的石壁上,靈巧一轉,前面又是一片開闊的天地,真是“山塞疑無路,灣回別有
天”。抬頭仰望,只覺擎天的絕壁壓頂而來,低頭俯視,腳下急流浩蕩激昂。船在江峽裏徐徐而行,人就像在虛幻迷離的仙境裏輕輕飄遊。這裏沒有電話、傳呼機的吵鬧,沒有塞車擁擠的浮躁,沒有股票低迷物價上漲的煩惱,眼前的世界一片回歸自然的寬松與清靜。
神女峰過去了。忽然,我發現在崇山峻嶺的絕崖上有一兩間白色的小房子,周圍種了一些果樹,還有一片斷稈殘葉的玉米田。導遊告訴我,這是山民的家,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深山密林裏,生活很不方便,買點鹽巴都要走幾十裏的山路,碰上旱天,吃水還要走好幾裏路下到江邊來背。這些,對於生活在現代都市的人來說,真是不可思議,然而山上的牧童、江邊的挑夫,他們卻是生活得如此的安然,如此的自在。看看他們,想想自己,什麼得失寵辱、什麼困惑沮喪,都隨滾滾江流蕩然無存,心境驀然間被沖刷得那樣的平和,那樣的寧靜。
船過白帝城,經秭歸,到香溪。滾滾長江東流水,不停地向遊客訴說著千百年來許許多多詩情與戰火,豪邁與沉鬱的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然而,這時,我已失去了懷古的幽情,聽不到李白瀟灑的高歌,看不到劉備白帝托孤的悲憤,見不到昭君和蕃的無奈和屈原問天索地的哀嘆。我感受到的是江山天地的空靈和祥
和。吸一口清新濕潤的空氣,什麼也不想,什麼也甭說,靜靜地如入夢境。江上亂起了大風,遊客多已入艙安歇,我捨不得離開這個屬於自己的真實“夢境”,我想讓清爽的江風掃淨淤積我心中的從都市帶來的那絲絲緊張和煩躁。
船出西陵峽,頓覺天地一寬,豁然開朗。雄偉的葛洲壩將焦躁的急流化解為“潮平兩岸闊”的安詳。宜昌到了,我們又將回到一個繁華的世界。我真願這樣永遠靜靜地坐對一江流水,兩岸青山。
199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