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 由喬梁編劇並執導的電影《追月》將於三月八日上映,影片曾獲得第12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最佳影片提名,主演何賽飛在2023年更是斬獲第36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在接受採訪時,喬梁導演感慨何賽飛為這部電影投入很大,“希望觀眾會喜歡這部電影,何賽飛的表演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
沒想到何賽飛能得金雞獎影后 獲得提名已很開心
電影《追月》根據艾偉小說《過往》改編,原著曾榮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講述了昔日越劇名角晚年返回家鄉,期望與子女重拾親情的故事,然而這樣的期望並沒有如其想像中那樣圓滿實現。面對母親戚老師的歸來,大兒子秋生毫無母子重逢的喜悅,反而是斥責她貪圖名利,疏遠兒女只為表演,未盡到母親應有的責任。
何賽飛在金雞獎頒獎現場非常激動,發表獲獎感言至情至性,她稱演員這個職業影響身心健康,“要折壽的,我老說這是生命折舊,但是我寧願少活幾年也想多創作一點角色奉獻給大家。”
喬梁透露他在籌備《追月》時,首先就想到了何賽飛,“何賽飛老師也同意出演了,那會兒因為她在演話劇,還沒有仔細琢磨這個角色,就是覺得故事挺好的。等她再研究角色的時候,和我說不想演了。那會兒我已經堪景準備要拍了。她一說不想演了,幾乎把我嚇死,我就勸她,我們倆聊了五六個小時,聊完都淩晨了,我還要坐早班機,都沒敢睡覺,怕睡過去了趕不上飛機。”
喬梁表示,何賽飛也不是真不想演,她是有些害怕,因為覺得這個角色太苦了,“她說她60歲了,演這個角色怕自己體力吃不消,很怕會做下病,所以,她在獲獎後說做演員影響健康。而且,她擔心進入角色出不來怎麼辦?作為導演,聽到演員說喜歡角色,怕入戲後出不來,當然是高興的。我說我保證把您拽出來。後來,她也跟我說,其實不想演是一種情緒,如果真不想演的話,何必和我聊那麼長時間的角色,是吧?其實還是想演。”
《追月》是何賽飛第一次在電影裡當主演,她為這個角色付出很多,喬梁說:“她總是使勁琢磨這個角色,給我打電話問為什麼她會這樣?為什麼會那樣?後來拍了沒兩天,她在洗澡的時候,突然一下跟這個人物接上電了,一下子明白這個人了,就開始哭。她後來告訴我,她是一邊洗澡一邊哭。”
在一場重頭戲拍完後,喬梁擁抱了何賽飛,發現她的身體在發抖,“她為了這個戲真的吃了好多苦。我在金雞獎頒獎禮上,並沒有希望自己拿獎,而是迫切地希望何賽飛能夠拿獎。公佈最佳女演員名單的時候,劉曉慶老師製造了幾秒鐘的懸念,我那時候緊張極了。最後,何賽飛得獎的一刻,我覺得太好了,如願以償。她是第一次演主角,受了這麼多的苦,有這麼一個回報,是一件特別令人欣慰的事情。”
而何賽飛獲獎也鼓舞了劇組所有人,“《追月》這樣的小成本影片,我們本來以為得獎很渺茫,當時獲得提名,我們已經很滿足了,沒想到還有獲獎這個巨大的驚喜。”
韓國對中國越來越瞭解 驚訝韓國觀眾居然知道越劇
喬梁是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教授,曾執導《貞貞》《前妻》《新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基隆》《原上》《追月》等數十部電影、電視劇,囊括了飛天獎、金雞獎、北京大學生電影節、百合獎、莫斯科國際電影節、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溫哥華金熊貓國際電影等多個國內、國際大獎。
2023年底,喬梁韓國電影展在首爾舉行,喬梁作品《原上》和《追月》應邀展映。兩部電影的反響讓喬梁既意外又驚喜,“我意外于外國觀眾對中國電影的瞭解,驚喜於他們對這兩部電影產生的深刻共鳴。”
此次在韓國首爾為期兩天的影展並未公開售票,觀眾都是電影製片人、演員、攝影師等,是文藝界的內部交流。喬梁坦言,開始自己有些擔心《追月》這樣的越劇題材,韓國人能否明白,結果這個擔心是多餘的,“我感覺韓國對中國越來越瞭解,他們甚至都知道越劇,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以前覺得中國戲曲中,他們能知道京劇就已經很棒了,沒想到他們瞭解得這麼多。還有一位觀眾居然知道我在電影中用的是方言。”
《原上》和《追月》兩部電影全是當代題材,《原上》講述的是發生在陝西銅川的“中國式治汙降霾”故事,記者康文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報導,無意間發現了一隻國寶朱鹮,這只鳥牽動了不同人的利益,在追逐和隱藏這只朱鹮過程中,逐漸揭開了每個人的瘡疤。而《追月》則講述了一位“另類母親”、越劇名伶戚老師的臺上光鮮亮麗、台下千瘡百孔的反差人生,沉滓泛起,虛實若夢。韓國觀眾看到當代中國人的生活,也深有共鳴,喬梁說:“中國和韓國都是東方國家,大家對家庭、對情感、對現實生活的關注點都差不多。這些問題在韓國也存在,他們看了之後很有感觸,也比較喜歡我的藝術手法和處理方式。我在旁邊偷偷看,大家落淚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也因此,喬梁表示,韓國觀眾提出的問題,和之前在國內或者其他國家的觀眾提的問題差不多,“比如關於《原上》問我為什麼拍成黑白片,為什麼放棄音樂,為什麼不用分切鏡頭?《追月》就問我為什麼用舞臺的鏡頭,用舞臺來表現三維回憶,而不是真的回憶?”
因為何賽飛以《追月》成為金雞獎的新科影后,很多韓國觀眾也是慕名而來,“韓國非常有名的演員高鬥心,曾演過《田園日記》《家族的誕生》《我的大叔》《澡堂老闆家的男人們》等作品,她就是沖著何賽飛來的,看完電影之後她說何賽飛演得很好,特別佩服,讓我一定要轉告給何賽飛。”
以前習慣文字思維 做導演後要強化訓練成畫面思維
《追月》改編自小說《過往》,而喬梁是中文系畢業,被稱為“文人導演”,談起改編過程,喬梁坦承並不容易,“小說是意識流的,基本上是以大兒子的角度寫這個故事。我要拍成電影,首先不能這麼散,必須找到主線把故事串在一起。和小說相比,電影的故事情節基本上沒有改變,但是在用影像表達,而不是用文字,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情要把它視覺化。”
喬梁笑說任何事都是雙刃劍,有好有壞,學中文對他最大的幫助是,讓他認為文學是一切藝術的底子,“你必須得有這個基礎,才能往上翻。我特別感謝大學四年讀了很多名著,分析了很多人物。讓我創作的時候,在如何把握人和人的關係上,以及深度的挖掘上,具備了良好的基礎。”
至於不好的地方,喬梁說讓他形成了文字思維,而不是畫面思維,這讓他剛開始學習導演專業時非常不適應,“我記得我第一個作業是肖像描寫,被老師打回來三次,怎麼改也不行。老師說你不能用那些情緒化的文字描寫歲月滄桑,你想體現的話,就寫皺紋。他說你所有寫的東西必須讓大家看得見。隱喻也好,暗喻也好,都不行。所以,我在上研究生期間,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改變自己的思維方式。”
喬梁笑說現在是改過來了,卻也倒不回去了,“現在寫東西都是畫面感強,就連我說話,朋友們都說感覺像看見了似的。現在寫劇本可以,寫小說根本不行了。”
問及是如何強化訓練改變了思維方式,喬梁說除了老師的幫助外,還有一個特別有效的辦法就是拉片,“就是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分析,讓自己進入到視聽的思維上。”
喬梁現在的作品都是自己編劇、自己執導,他說自己的劇本基本上是以導演臺本的工作方式來完成的,所以看到的全是能拍出來的,“看上去很簡單。比如說‘這個人物走過來’,就完了,情緒之類的不會寫,因為那些將在拍攝中完成。”如此簡潔的劇本,是否會讓演員覺得缺乏指令性?“不會,其實這樣更會給演員表演空間,而且,我們拍攝之前是要圍讀劇本的。每場戲我都要去,會把我想表達的東西跟演員說,他們都很清楚。演員把劇本從頭看下來都很明白,他們會做功課,只要是合格的演員,一定是心裡很清楚的。”
拍電影和電視劇 就像寫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
有很多優秀的電影導演,卻不擅長拍電視劇,反之,有很多優秀電視劇導演 ,又拍不好電影,而喬梁是難得的、可以將二者駕馭得都非常好的導演,像他拍的電視劇《老閨蜜》等,都有著非常高的人氣和口碑。
在喬梁看來,電影和電視劇都是用視聽來講故事,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我們實際上是行活的一種區別。”他認為二者像寫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因為篇幅小,你得認真琢磨,一個字都不能浪費掉,我覺得這電影的感覺,它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給你,所以你必須要精打細磨。但電視劇也不是囉嗦,實際上,它是長篇結構,需要把結構弄好。比如,按照40集算的話,你這個戲的高潮在哪裡?每一集的起承轉合的點在哪裡?你必須要有這樣的結構的概念,才能夠抓住觀眾跟著你走。不然的話,比如說你這個劇高潮點在第三集,結果觀眾看前兩集覺得沒意思,就換台了。”
也因此,喬梁覺得拍電影和電視劇,絕對沒有誰難、誰簡單的問題,“各有各的難度,就觀眾而言,拍電視劇抓住觀眾挺難的,而電影則是讓觀眾進電影院很難。”
此外,喬梁認為電視劇節奏要快,因為電視劇螢幕沒有電影銀幕大,所以,電視劇沒有那麼多的信息量,“你不能像電影那樣給一個全景好長時間,你的節奏必須要適應小畫面。所以我覺得拍影視劇要換好思維方式。”
在喬梁看來,拍電視劇的經驗對他拍電影幫助很大,比如,拍電視劇要求快,“工作時間比較緊張,所以,你要努力地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可能把片子拍好。這個過程中,我就學到了很多節約時間、提高效率的工作方法。這些對我拍電影很有幫助,尤其是拍小成本的電影,我們沒有錢磨蹭。這次韓國觀眾也問我《原上》和《追月》拍了多長時間,《原上》是400萬投資,拍了16天,《追月》是750萬,拍了22天。我們也不是每天熬夜趕工,就是你把劇組高效率運轉,所以,我感謝拍電視劇對我的訓練塑造,讓我可以非常有效地利用時間,而不是去無謂地浪費。”
關注現實題材 拍自己最想表達的內容
拍了這麼多影視劇作品,喬梁一直關注現實題材,而近兩年,觀眾也很喜歡這種題材的作品。分析原因,喬梁認為主要是現實題材影片容易引起觀眾共鳴,像2023年的《涉過憤怒的海》《孤注一擲》《堅如磐石》等,都是觀眾非常關注的社會話題,在觀影時就會有強烈的代入感和共鳴。“但就像剛才說的雙刃劍,現實題材並不好拍,因為離得近了後你就摻不了假。假一點,觀眾都能感覺到,就覺得不對。”
對於自己要拍的現實題材,喬梁多年來只堅持一點——拍自己最想表達的,“無論電影還是電視劇,只要是你有表達的願望,最後在觀眾那裡都能得到共鳴。因為我本身就是觀眾中的一個,我生活中感受到的那些東西,我相信有很多人都能感受得到。”
就像大受歡迎的《老閨蜜》,喬梁說是受到了周圍人“年齡焦慮”的啟發, “有的人30歲就開始嫌自己老了,我也受到影響,很焦慮這件事情,後來,有了拍《老閨蜜》的時機,我就把自己的那些感受都呈現出來。電視劇播出時,我看有很多年輕人說看完之後,覺得老了也沒那麼可怕,我覺得目的就達到了。”
喬梁的一些情緒也會因作品而釋然,他說拍攝《原上》,電影表面故事是關於污染,但實際上就是他和故鄉的和解, “我之前離開家鄉,在北京生活的時候,沒有更多地在意和關注自己的家鄉。等到我以一個創作者的身份回去,去觀察家鄉的時候,才發現我對家鄉有那麼多的誤解,我會客觀看待故鄉了。”
《追月》則有著喬梁的“童年情結”,小時候的喬梁不上幼稚園,是跟著父親在後臺長大的。每天演員們排練、演出,他就在後臺玩。“碰上《追月》後,我非常興奮。我說要寫一個劇本,把我小時候對那些阿姨的印象表現出來。拍攝時,演袁文康童年的那個孩子在舞臺上玩,從這邊爬到另外一邊。我剛好在布光,看到孩子之後,一下仿佛看到我自己。我小的時候就這麼爬來爬去,在舞臺上滾來滾去的。我當時興奮地說不出話來,特別激動。”
如果沒有生活,顯然無法拍攝現實題材,喬梁非常喜歡許鞍華、侯孝賢這些導演的生活方式,許鞍華不買車,侯孝賢也是,他們就與普通人一樣坐公交、地鐵出行。“我記得還有人跟我們說,不能總是開車,總開車就跟人隔開了,要有意識地去跟人接觸。”
喬梁笑說自己是“貪婪”地觀察生活,“這次去韓國是我在新冠疫情之後第一次出國,從到機場開始,我仿佛就在汲取養分,終於見到這麼多人了,真的可以用貪婪這個詞兒,我會四處仔細看,去琢磨,一直沒停過轉腦子,很有意思。”而觀察生活的一些心得感受,喬梁也會隨時記下來,“像《老閨蜜》裡的很多細節,都是我觀察來的,老人的生活我也不很清楚,但很多東西可以在生活中找到靈感。”
教學和拍片會互相反哺 未來也想拍商業片
除了拍片,喬梁還有教學工作,作為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教授,喬梁自豪於自己的課時都完成得非常好。
而對於教學和拍片,喬梁認為會互相反哺,“拍電影需要大量的實踐積累,絕非紙上談兵空中樓閣”,他拍了作品後會在課堂上給同學分析,“比如我給學生講《追月》和《原上》,會具體到這場戲出現什麼問題了?我當時怎麼解決的?我為什麼這麼拍這場戲?為什麼用這樣的分切?為什麼選擇這樣的剪輯方式?等等,這樣詳細具體的分析,對學生創作很有幫助。而如果我講斯皮爾伯格的一部電影,只能是非常客觀地去分析,因為我不知道他在現場發生過什麼。”
另外,喬梁笑說教學工作也會讓他不斷學習,看最新的電影,瞭解最新的電影理念,“不能學生問了,結果我一個片子沒看過,這壓力太大了。”
喬梁表示,講課也是反思和再認識的過程,自然會對未來的創作有幫助,“就像增長內功,創作下一部作品時,會發現自己功力大漲。所以,有很多人問我說,你總上課,不把戲給耽誤了嗎?我沒覺得,也沒覺得我拍戲把課耽誤了,我都是完成課時的。只要把它們都安排好,這是互利的。”
教學在增長內功的同時,喬梁坦言也會有消耗,“因為你一直都在往外輸出,就像你用內功給人治病,你得運氣,也是耗內功,所以除了輸出,也需要及時地輸入。當然,就算有些損耗我覺得也沒什麼,因為你不能什麼都要求自己得到,你做老師,就要做好老師的本職工作。”
《追月》3月8日上映,喬梁的新片也計畫於今年3月開機,仍是一部小成本電影。對於拍片計畫,喬梁說隨緣,“我不擅長社交,這些年來,總是等人找我拍片,找來了,碰上我正好有表達願望的,那就拍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是被動的,相反,喬梁心裡有創作電影的渴望,“我心中的創作計畫都存一堆了”,除了文藝片,他未來也想拍商業片,“但是,都不著急,慢慢地來。”
文/記者 張嘉 供圖/喬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