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光緒三年（1877）七月，曾紀澤守孝期滿後，來到北京，他與當時的外交官廣泛接觸，抓緊一切機會學習口語。「曾國藩的兒子會外語」這一奇聞在朝野上下迅速傳播開來，甚至引起了慈禧太后的注意。此時朝廷的觀念已經發生了變化，不再以和外國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為恥，因此急需洋務人才。

光緒四年（1878），因為獨特的懂英語的優勢，朝廷任命他充任出使英國、法國欽差大臣。在出使之前，慈禧太后召見曾紀澤。

慈禧說過曾國藩「文武全才，惜不能辦教案」，所以曾紀澤抓住這次機會，要替父親表明心跡，在太后面前為父親爭取一個公正的評價。他解釋父親動身去天津處理教案前，不光下定了必死的決心，也做出了犧牲自己名譽以保全國家的準備。

「臣從前讀書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語，以為人臣忠則盡命，是到了極處。觀近來時勢，見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拼得將聲名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親先臣曾國藩，在保定動身，正是臥病之時，即寫了遺囑分付家裏人，安排將性命不要了。及至到了天津，又見事務重大，非一死所能了事，於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其時京城士大夫罵者頗多，臣父親引咎自責，寄朋友的信常寫『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八字，正是拼卻聲名以顧大局。其實當時事勢，捨曾國藩之所辦，更無辦法。」

曾紀澤的這番議論，終於為父親換來了一句好評。

「旨：『曾國藩真是公忠體國之人。」曾紀澤免冠叩頭，未對。

旨：『也是國家氣運不好，曾國藩就去世了。現在各處大吏，總是瞻徇的多。』」

曾紀澤帶着為父雪恥之志踏上出使之路，開始了自己的外交生涯。出使不久，他就遇到了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介入收回伊犁的談判。

1864年，新疆出現阿古柏之亂，沙俄趁亂出兵侵佔了伊犁，宣稱它是代清政府「暫時」佔領和管理。

1878年，左宗棠收復新疆，清政府派崇厚出使俄國，辦理收回伊犁事宜。在沙俄政府的軟硬兼施之下，顢頇糊塗的崇厚居然在沒有告知清政府的情況下，擅作主張簽訂了《里瓦幾亞條約》。俄國名義上將伊犁歸還中國，但伊犁周邊近八萬平方公里土地卻被割讓給了俄國。

消息傳來，朝野輿論大嘩，人們紛紛譴責崇厚喪權辱國。左宗棠氣憤地說：「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間皆俄屬部，孤注萬里，何以圖存？」在這種情況下，清朝政府拒絕批准《里瓦幾亞條約》，改派出使英法公使曾紀澤兼任出使俄國公使，赴俄談判改約。

曾紀澤接到這一任務，既感覺壓力很大，又感覺十分興奮。想當年他的父親曾國藩處理天津教案，正是栽在這個崇厚手裡。當初曾國藩按崇厚的意見將天津地方官員免職並送交刑部治罪後，法國人並沒有如崇厚所說的那樣就此止步，反而得寸進尺，導致曾國藩進退失據，後悔不已。曾紀澤也因此對崇厚痛恨不已。沒想到這次，是曾國藩的兒子接過崇厚留下的爛攤子，他要為國家力挽狂瀾，也要替父親、替家族挽回臉面。

然而此事談何容易。回顧晚清外交史，幾乎每一次外交衝突都是以清政府的忍辱退讓為結束。清朝拒不批准《里瓦幾亞條約》，沙俄到了嘴邊的肥肉遲遲吃不到，當然不會就此罷休。

1880年8月1日，曾紀澤到達俄國彼得堡。曾紀澤調動起全部鬥志和精力，無論俄國外交當局怎樣威脅利誘，他都「持之定力」，百端爭辯。「與俄外交部及駐華公使布策等反覆辯論，凡數十萬言。」由於曾紀澤在外交談判中據理力爭，有章有法，沙俄理屈辭窮，不得不降低要求。

1881年2月，俄方與曾紀澤簽訂了《中俄伊犁條約》和《陸路通商章程》。清王朝雖然在通商方面略做讓步，但是卻爭回了大片領土，這是舉朝都沒有料到的最佳結果。伊犁談判一事讓曾紀澤在世界範圍內聲名鵲起，一舉奠定了「晚清中國最傑出的外交家」的名聲。

我們細考曾紀澤在俄國的成功，就會發現，他這一成就的取得，與曾國藩的教育和指導密切相關。

曾紀澤取得成功的第一個原因，是他在談判中能分清主次，大事上毫不退讓，小處則稍做妥協。曾國藩在外交上有一句著名的話，叫「大事苦爭，小事放鬆」，一定要分清主次。

因此，在赴俄前，曾紀澤就已經確定了交涉的基本原則，那就是談判要有重點。核心目標是收回伊犁及其周邊地區，因為伊犁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不僅是新疆的門戶，也是中國的門戶。所以目標當中，以分界最重，通商次之，償款又在其次，全力爭取收回失地，其他可以從寬。

最終談判正是沿着曾紀澤確定的方向達成協議，在領土上爭取到了最好的結果，而在軍費賠償上略有加增。

第二個原因，在於知已知彼，知道對方談判底線。

曾國藩還有一句話，叫作「強字原是美德，……第強字須從明字做出，然後始終不可屈撓。若全不明白，一味橫蠻，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肯定會歸於失敗。所以曾國藩推崇強，但是要點是明強，而不是一味橫蠻。

曾紀澤在與俄方談判時，表現得非常堅定，甚至可以說非常強硬。這是因為他平時注意研判各方面信息，對國際形勢比較了解。他知道俄國當時因與土耳其連年戰爭，已經國困民窮，並不想真的再打一仗。只要能在談判中多少有些收穫，他們就會滿足。與此同時，早在出使前，曾紀澤就認真研究過《公法便覽》等國際法著作，對國際法知識比較了解，在談判中能自如地運用國際公法為自己爭取利益。

正是因為有了以上準備，所以在談判中不論俄國人如何虛聲恫嚇，他都百折不回，不為所動，完全做到了曾國藩所說的「理之所在，百折不回，不可為威力所絀」。

第三個成功之處，在於曾紀澤採取誠信的談判方式，開誠佈公，而不是採取小販式討價還價的談判策略。

晚清以來，中國外交官員與列強交往時，經常使用「痞子手段」，虛開要價，欺詐糊弄。曾國藩卻主張「誠信外交」，以君子的方式與外國人談判。能答應的，大大方方地答應；不能答應的，堅定不移。

曾紀澤在這次談判中，正是採取這樣的方針，將誠意放在桌面上。他在俄國沒有表現出任何「天朝上國」式的虛驕，正如曾國藩所說，「不自恃中華上國而欺凌遠人，可許者開口即許，不可許者始終不移」 。對於一開始就明確宣布自己不可動搖的目標這一做法，他對國內解釋說：「然則目前之所駁，是姑就吾華之公論，聊以嘗試之耳，嘗試不效，乃復許之，此市井售物抬價之術，非聖朝所以敦信義以馭遠人之道也。」

也就是說，如果我遷就國內輿論的壓力，提出不切實際的過高要求，等對方拒絕之後，再不得不降低，這是市井之人做生意虛要價的做法，不利於在俄國人心目中樹立我方的形象，而且不利於以後和其他國家談判。

這種談判方式為他贏得了俄國人的尊重，也有利於最後的成功。

從以上幾點我們可以看出，曾紀澤外交談判過程中大的方針原則，都是一遵父親遺教。但是在具體談判過程中，年青一代的他又比父親當年精力充沛、機智靈活。可以說，曾紀澤是曾國藩一手塑造出來的政治家。他的理論來自父親，實踐則比父親更為成功。他用自己的行動，為父親、為國家贏得了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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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傳》

作者：張宏傑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