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瀾
「你正式的一份長工,是在《明報》,我們就從《明報》談起,你是怎麼認識金庸先生的?」我問。
倪匡兄說:「我在《武俠與歷史》的文章愈寫愈多,中篇長篇都有,在《明報》成立第二週年的酒會上,應該是一九六一年吧?見到了查先生,他就叫我到《明報》去做事。」
「最初的薪水有多少?」
「六百三十塊一個月,由沈寶新先生發的,其中有一張五百塊的大牛,香港人叫棉胎的,真的像被子一樣大。拿回家後,和倪太兩人拚命往牆上刮。」
「刮牆?」
「是呀,看看是真的還是假的。」
「刮牆怎麼會知道?」
「往塗得粉白的牆上刮,真的會留下一點點的顏色,假的一點也留不下,真奇怪,用過棉胎的人都知道。」倪匡兄說:「刮出顏色,當然又笑了三天。」
「到了《明報》,第一件做的是甚麼事?」
「當年是武俠小說的全盛時期,報紙上除了查先生的文章之外,需要人寫大塊頭,二千字左右的。找不到人寫,就叫我寫了。」
「記得叫甚麼嗎?」
「《南明潛龍傳》,一連載,連載了幾十萬字,還出了書,查先生難得地替我寫前言,他說看了一定會滿意。這本書後來還有人記得,批評我寫得一塌糊塗,我承認。我沒有說自己的文章寫得好,看得下去就是嘛。」
「後來呢?」
「後來愈寫愈多,報紙上已經有兩篇武俠小說了,還要寫一篇新派的,所以要用很多不同的筆名。」
「薪水照舊?」
「不,查先生很大方,另給我十塊錢一千字,但是合同訂得很怪,十塊錢之中,有六塊是稿費,四塊是版權費,今後出書,公司不必再付。」
「甚麼叫新派武俠小說?」我問:「不是科幻嗎?」
「就是用現代的人物罷了。我寫第一篇就用衛斯理當主角的,一點科幻成份也沒有。」
「後來怎麼變為科幻的?」
倪匡兄說:「我向查先生說,與其寫新派,不如來一點和舊的不同的東西。」
「查先生也接受了?」
「他說沒有問題,儘管寫好了。我便開始用冬蟲夏草做題材,寫細菌侵犯人體的衛斯理的故事,大受歡迎。」
「這些稿子有沒有存底?有沒有出過書?」
「所有衛斯理小說都出過書,還要感謝一位叫溫乃堅先生的,也是文化圈中的人,會寫新詩,把所有衛斯理的報紙原稿都剪下來送給我。我記得我在第一本書的扉頁上寫過,說如果太陽系中沒有溫乃堅,就沒有衛斯理了。」
「出書拿不到版稅吧?查先生合同上寫明的!」
「這一點查先生倒很寬容,後來出書,版稅照給。」倪匡兄說:「也真要謝謝他。」
「有沒有偷吃,替別的刊物也寫?」
「在《明報》一寫,出了名,當然其他老闆和編輯都來搶稿,羅斌的環球出版要我寫了《木蘭花》系列,後來又在他出版的一本叫《迷你》的黃色雜誌上寫《浪子高達》的艷情小說。」
「性愛描寫大膽到甚麼程度?」我問。
「現在也不記得了,反正一出版,就被政府告,每次罰款都要六千多塊,我說我的稿費才一千多呀!」
「羅斌不在乎?」
「他不在乎,叫我儘管寫好了,可見他賺得更多。」倪匡兄說:「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政府只告出版人和雜誌社,不告作者的。」
「你的艷情小說一定寫得好。」我說。
「不能算是第一,第一的應該是依達,他寫過一篇叫<四柱上>的,說一個小孩給他姨娘引誘上床的故事,精彩絕倫,到現在我還記得。」
「最多的時候,有多少篇?」
倪匡兄說:「每天十二篇連載的小說,四五個專欄。」
「哇!」我叫了出來,簡直只有外星人才有這種本領:「加上劇本費,那還得了!」
「最初還沒有寫劇本的,先賣版權。電影開始走入全盛時期,版權制度也已經建立,大家都來買我的書去拍電影,每本可賣一兩千塊。」
「第一個版權是賣了甚麼?」
「《六指琴魔》,到現在還有人想重拍,真好笑。我說買來幹甚麼?叫成《七指琴魔》,就不必再付了。哈哈哈哈。」
「存了多少錢?」
倪匡兄又笑了:「每次存夠了,就去買金條,一條一條存,積了一百両。拿去換了現鈔再炒黃金,買空賣空,存了十年的第一桶金,在一個月之中完全虧掉,輸得乾乾淨淨。也好,要是賺了還有甚麼興趣寫稿?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