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電視劇《我在他鄉挺好的》的續作《故鄉,別來無恙》播出。從“在他鄉”到“回故鄉”,時隔兩年多,兩部作品從劇名、人物到劇情,形成巧妙的對比呼應,道出了當代人尋找人生方向、思考人生價值的心路歷程,也昭示著國產劇集在創作思路、聚焦場域、故事構思方面的創作轉向。
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從鄉村到城市,不同地區的發展活力被不斷釋放出來。現實中,不少在他鄉努力紮根的奮鬥者,在發現故鄉的就業機會增多後,開始思考“是繼續留在他鄉打拼,還是回鄉發展”的問題。很多人直接付諸行動,形成了規模不小的人口回流。於是,在城鄉雙向流動新趨勢和城鄉觀念新變化作用下,關注遷徙者不同的人生故事,成為電視劇的創作新熱點。從表現人物返鄉後投入家鄉建設事業的《富春山居》《去有風的地方》,到將“是在他鄉還是回故鄉”的思考貫穿劇情講述的《父輩的榮耀》《故鄉,別來無恙》,新近湧現的這波返鄉主題創作中蘊含的家國情懷、青年夢想,所折射的創業活力、情感力量,為電視劇創作者提供了觀照火熱現實的新視角,思考人生方向的新維度。
圍繞返鄉主題創作的創新,首先表現在它捕捉到了年輕一代對個體與故鄉關係的新思考。提速的生活節奏和忙碌的生活狀態,使現代人處於複雜的觀念激蕩中。於是,尋找座標、實現自洽,是當下影視作品常見的創作主題。曾經,在以《北京女子圖鑒》《歡樂頌》《三十而已》為代表的都市劇浪潮中,工作的價值感、物質上的想像空間和大都市提供的各種機會,是主角們認同他鄉生活的重要因素。在這種敘事框架下,有些創作會出現通過否定故鄉生活方式以確認他鄉生活方式的表達。比如,過度放大原生家庭的矛盾,誇張表現親屬或熟人關係的各種問題等。其實,他鄉與故鄉僅是人生選擇的不同,不該對立起來。在人與所在區域建立連接時,決定去留的因素很多,只看物質條件優越與否,人際關係是簡單還是複雜,也過於片面。新近湧現的創作表現了對人與故鄉關係的重新審視。《故鄉,別來無恙》《父輩的榮耀》不僅勾勒了主人公回到家鄉後,適應新工作、新生活的第二人生曲線,還從精神層面表現了青年人內在秩序的重建——並非只有在異鄉紮根,才能證明自己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與功利意義上的自我實現相比,在見過世面、經歷人生洗禮之後,用全新視角審視自己長大的地方,發掘新的發展機遇,建立穩固的人際關係,為親人、家庭、故鄉乃至國家作出力所能及的貢獻,能帶來更真實的成就感與幸福感。
其次,複調式的青春奮鬥圖景讓返鄉主題創作閃耀別樣光彩。在電視劇創作中,故鄉並非亙古不變的寧靜形象。它硬幣的一面是迷人的地域文化和相對較慢的生活節奏,另一面則是不斷更新的社會面貌和日益增強的經濟動能。比如,《故鄉,別來無恙》的主角回到成都後,分別以不同的青春奮鬥姿態,融入故鄉發展的熱潮中去。她們有的接受獨當一面的工作挑戰,在故鄉開闢業務新板塊;有的汲取四川地域文化的養分,通過直播實現二次創業;有的則在故鄉的求職之旅中,得到創作不可或缺的人生歷練和精神滋養。還有《大山的女兒》中投身家鄉脫貧攻堅事業的黃文秀,《去有風的地方》中從北京回家鄉大理創業的謝之遙,複調式的青春奮鬥圖景不僅體現了青年人返鄉發展的多種可能,還向人物的內心開掘,呈現他們尋求自我價值認同、平衡理想和現實、跳出“舒適圈”等返鄉後可能遭遇的心理危機和心靈困惑。可見,返鄉不等於“躺平”。當返鄉青年們的個人成長與故鄉的社會發展同頻共振時,人與所處空間就形成了一種新的共生關係。
最後,返鄉故事中人物與原生家庭關係的重建或再確認,為電視劇創作拓展了表達空間。在以他鄉為背景的都市劇中,隱于遠方的原生家庭常是模糊的,甚至被簡化成戲劇動因。比如,講青年女性到異鄉打拼的故事,常要營造一種原生家庭重男輕女的氛圍;塑造執迷於都市物質生活的青年人,往往會給他設置一個逃離貧窮家庭的內在心理動因。然而,將個體的獨立與同原生家庭關係割裂畫等號,也是一種創作上的懶惰。現實生活中,年輕人與原生家庭的關係是複雜的、多樣的,理解隔閡形成了多少濃郁鄉愁。而當下的返鄉創作直面這種複雜關係。很多作品以人物的青春奮鬥和自我成長為主線,以他們與原生家庭重新連結、達成和解為輔線,通過代際溝通,觀念交流,感知父母親人的深沉情感,使返鄉創作呈現出既柔軟又昂揚的調性。
其實,從哲學角度說,每個人都不是在一個區域固守著的個體。這裡或者那裡,故鄉或者他鄉,我們都是遷徙者、尋求者、探索者,身上存在著多種可能性。所以,電視劇創作中的返鄉主題不應止步於單純探討在哪裡生活的問題,而要昇華為文化尋根和精神返鄉。就像古時候的廣府人和客家人,闖關東、下南洋,先輩的腳步走過東南西北,不變的是每個人心裡流淌的文化血脈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牽連。正所謂“此心安處是吾鄉”,如果能從尋找“此心安處”的角度繼續拓展返鄉故事創作,就能打開觀照當代人尤其是青年觀念流變的全新創作空間,引導觀眾以更加自洽的心理狀態思考人生的奮鬥歷程。
(作者:趙聰,系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評獎活動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