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從高中唸到大學,朋友都喜歡陳奕迅。有一次,大家去唱KTV,男生不約而同選了他的歌,輪流用破嗓子模仿。唱到〈反高潮〉的副歌,高音根本上不去,一味亂吼。熬了大半個鐘頭,有女生終於崩潰︰「就不會唱別的嗎!」
即使我們改唱女歌手的歌,還是有意無意地跟着陳奕迅的唱腔。
後來歌手布志倫有一首歌向他致敬,就叫〈如果我是陳奕迅〉,相信當年很多人都有共鳴︰「如果我是陳奕迅/這句話太吸引/獨站在鎂光下逃離樹蔭」。當時陳奕迅紅遍各地,布志倫的聲線太像他了,似是祝福,又似是詛咒。難怪填詞人識趣地為他撇清︰「陳奕迅的確是得一個/賣力地唱使你起身拍和/如硬要比較是你的錯/漸漸便看清我是我」。布志倫擔心變成A貨,而KTV裡深情的男生,只想讓自己的A貨更像真而已。
大家模仿陳奕迅唱歌時,誰能說連感情也是假貨?他早期的歌〈與我常在〉,很能擊中少年的孤獨與憂鬱︰「除非你是我/才可晝夜同在/戀不來/從厭倦裡面偷取恨愛」。歌詞寫的,是經歷過情侶間的厭倦後,豁然承認人生本來孤獨。這歌推出時,我還沒有拍過拖,唱起來卻傷感得一一塌糊塗,還自覺看破紅塵。當時常常跟其他男生合唱,有人笑指歌詞不通,我就反笑他不懂。其實我何嘗懂了?一堆人不甘寂寞地合唱「除非你是我/才可與我常在」,喂,還不夠搞笑嗎?

說真的,陳奕迅也未必明白自己唱的每一首歌詞吧。像他把〈天下無雙〉的「不削」唱成「不肖」,真的太不肖了。但我沒多介意,有時候乾脆不管歌詞,就把他的聲音當作抒情的流沙,任它慢慢洗刷,淹沒,撫平。有時候,陳奕迅也覺得不要歌詞更好。像〈傷信〉改編自西川由紀江的鋼琴獨奏,他竟然說,聽原曲更好,根本不需要歌詞──可憐的填詞人!
不過,只聽原曲就沒有陳奕迅的歌聲了。當陳奕迅歇斯底里地高唱「我非你杯茶/也可盡情地喝吧/別遺忘有人在為你聲沙」,你會覺得他連浮誇也是真誠的;當他沉鬱地輕唱「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你卻聽到了千言萬語。即使他只是在低音區躑躅,每一步都是低調的高潮。現場演唱時,他總是深情而隨性,有時忘詞,偶爾破音,幾乎沒有人稱讚他「唱得像唱片一樣」。但他根本不想完美地複製過去,所以每次再唱都像是新歌。誰都想唱得像陳奕迅,除了他自己。
在Get a Life演唱會中,陳奕迅唱了半首〈一生中最愛〉,說︰「有請我今晚的特別嘉賓──譚詠麟先生。」觀眾以為嘉賓要出場了,陳奕迅卻佻皮地用人家的唱腔把歌唱完,幾可亂真。十多年前,我在家裡播放這場演唱會錄音,一直喜歡譚詠麟的家父居然以為是二人合唱,還大讚後半首唱得好多了。我大樂,彷彿隨手摜倒了一整個世代。

後來舊同學在中學授課時提起陳奕迅,學生茫然,她不可置信。過了一會她才驚覺︰我老了。時間的洪流中,
誰不是輸家?譚詠麟,陳奕迅,後面還有好多我們來不及記住的名字。去年陳奕迅在香港公開大學分享,參加者依然不少,但他看到台下專心盯住手機的學生,生氣得說不下去。這時代,智能電話才是親切的偶像。
生活太忙也好,習慣改變也好,身邊喜歡陳奕迅的朋友都漸漸少聽他了。有時候看到他在奇怪的場合上唱着宣傳歌,更覺陌生。這是陳奕迅嗎?
華語流行歌手大多像借出聲音的通靈者,對於借誰,借到哪裡,借來說甚麼,其實他們一直不太在意。有評論人發現Apple music在2020年發佈了陳奕迅翻唱的〈光輝歲月〉,便喜孜孜地斷定這是他在大時代的言志之作。其實那不過是七年前的電影主題曲。感動你的,原來是你自己。
陳奕迅剛出道的第一首派台歌叫做〈時代曲〉,講一個在派對尾聲才趕到的人,「只想唱一闕歌/叫你認清楚我」,「卻怕在今晚之後/不知有誰來逼我/轉唱另一些歌」。他有份作曲,詞則是別人寫的。那些吶喊與彷徨,多麼動人。這是陳奕迅嗎?
又有一首歌叫做〈落花流水〉,說「流水很清楚惜花這個責任/真的身份不過送運」,開心過就好。
除非你是我,才可與我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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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謙,喜歡放空,學習用聲音素描自己的城巿。著有詩集《豐饒的陰影》、散文集《怪物描寫》。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20/04/27/010147445.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