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紅樓夢》裡的大前提是木石姻緣,寶玉黛玉二人,非常親密。兼且二人都反功名利祿反榮華富貴,乃是一對反社會戰友。不過在書中,見到往往的是二人賭氣吵架,看來關係很不好的樣子。在第五回,是寶黛首會後第一次說明二人關係,形容寶黛一起長大:「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而寶釵是後來者,並無二人這樣親密的舊情。但如果這樣言和意順,為何二人看起來這麼不和諧,完全沒有幸福的樣子?敘述者在這裡解釋,「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
「求全之毀,不虞之隙」,真古今痴男怨女心事,它也許是化用自《孟子.離婁上》:「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這裡譽毀相對,毀是譭謗之義。而《紅樓夢》裡兩個名詞「毀」、「隙」既轉,意思就不同了,應該是毀壞與嫌隙之義,我是理解為,一心追求完美卻反而一手搞砸事情;在親密之極的相處中,突然發現了彼此之間有意料之外的嫌隙。羅蘭巴特引佛洛伊德給未婚妻的話:「唯一使我痛苦的就是無法向你證明我的愛情。」
「求全之毀,不虞之隙」,可以再用紅樓夢八字真言來解:「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明明用盡了努力,明明事事都不計。但都不能修成正果,不是人人都能捱過得這些,寶黛是木石前盟以淚還債,才磨得了這麼多年。正常人,一早跑路。
在萬千的人群隊列中,遇見故人,我們的關係,現在大概可以這樣概括:過度相處、再也無法恢復過來。如果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又或者根本無暇相處,倒無這樣苦處。但我也不介意了,對方要開展新的人生,將我定義為要斷捨離之物,裡面有千萬因由,同時也是無理可講。
「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其實寶黛都幾波希米亞。有時我用愛情典故去理解戰友關係,也許是範疇謬誤。不過細拆起來,「表/裡」二元,且對立只能選一;求全之毀、不虞之隙,則裡面有三重辯證轉折,全—毀—之後仍是一個求全的想望,有了不虞之隙,終有天可轉過頭來明白何謂親密。我始終信仰文本分析,辯證結合,曲折的感情變化,對他人情境的理解與接受,希望如此種種終歸導向一個更複雜的人類物種進化,如果可以。
情感是種磨煉,會成長;關係是種技術,也會成長。人會成長,香港也在成長。在苦難中,我們還是看得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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