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素有「海濱鄒魯」之稱,人傑地靈,歷代人才輩出,當代,最令潮人引以為傲的,莫過於同是生於潮州城居於香港的華人首富李嘉誠和國學泰斗饒宗頤。
饒宗頤先生,字固庵、伯濂,號選堂,1917年出生於潮州城的一個書香世家,從小聰穎好學,年方16歲便續編《潮州藝文志》,20歲參與編纂《潮州志》。饒公治學70多年,通曉六國語言,研究領涉及幾十個領域之中的極尖端學術論題,擁有世界多個國家漢語言的教授、研究員、院士等頭銜,「五洲曆其四,九州曆其七」,其影響超越了地域和國界,著作數千萬言。1962年榮獲號稱「西方漢學之諾貝爾獎」的「儒蓮獎」;榮受法國文化部文學藝術動勳章;香港海外文學藝術協會授予金龍獎和國學大師榮銜;2000年榮獲港府授予大紫荊勳章稱號。海內外學者把他和錢鐘書並列—所謂「南饒北錢」。幾前年,在北京大學聘請饒公為顧問教授的儀式上,北京大學副校長季羨林教授說,「近年來,國內出現各式各樣的大師,而我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就是饒宗頤,饒公是當之無愧的。」 餘秋雨稱他是「整個亞洲文化的驕傲。」並斷言:只要香港有饒公,就不能算文化沙漠。
2004年7月30日晚,在香港饒宗頤學術館之友成立典禮上,我親耳聆聽到國家文化部副部長、故宮博物院院院長鄭欣淼如是說:「有饒先生,香港幸甚,中國幸甚!」。
面對這麼一位學林苑的泰斗,一代宗師的饒公,讓你聽之聞之,不由有高山仰止,那肅然敬畏之感。然而,當你一接觸饒公,你就會領略到他那博大精深的睿智,更會感受到他和藹可親的謙謙君子之風。
作為潮州人,對饒公的景仰似乎與生俱來,兒時在潮州就聽大人介紹有位高人叫饒宗頤。一直無緣謀面,至1992年元宵,我陪香港美術究研會會長趙老世光先生應邀到潮州參加元宵燈會,聽說饒老也來潮州,住在華僑大廈,我即同深圳博物館館長邢鳳麟教授前往拜訪。饒公白髮、白眉、清臒、清爽,我們一進門就迎上來握手問好、讓座。邢教授向饒公介紹了我,並說我很敬慕他,饒公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的身旁,問我學什麼專業,喜歡什麼學科,平易近人,熱情謙和的饒公一下子就打消了我由祟敬而產生的拘謹和緊張,讓我感到坐在我身邊的多年偶像是一位親切而忠厚長者,初次見面,饒公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近年在香港工作,親歷所見,我常為有饒公這樣的鄉親前輩而深感自豪,更為饒公對我這鄉里後生,無知小子的寬仁厚愛而萬分感懷。有幸多次拜見饒公並和他一起參加一些活動,與饒公交往,沒有那些名人大家常見的高深和傲然,更多的是讓人感到就像潮州古城小巷裏慈祥的鄰家老伯,隨和而親切。我喜歡見饒公,有機會與他在一起,不論是聽他談文辭,論史志,析詩詞,還是品書畫,說潮學,淵博而平和,深遂而淡定的饒公,都讓人飽嘗到豐盛的智慧饗宴,獲益無窮,為我在香港繁雜的工作和孤寂的生活平添了精神動力。
2002年8月,我想去拜訪饒老,饒老說,正在為即將出版的20卷文集校稿。家裏很亂,他約我在他家附近的峻景酒店咖啡廳見面。正值三伏天,溽暑蒸人,饒老年已耄耋 ,且著作浩卷繁秩,還不辭辛勞,躬親校稿,我說能否找學生幫忙,饒老說,自己的東西自己比較清楚,必須自己來做,別人代勞不了的。我對饒老嚴謹的治學精神深為敬佩。饒老贈我新版《饒宗頤文學與藝術》並在扉頁上題簽留念。我提出想用饒老的畫製作一本香港商報50週年紀念檯曆,饒老欣然應允,吩咐他的女公子清芬姐找些作品讓我挑選,並送上拍好的「反轉片」。饒老待人不但熱情誠,而且細心周到。
2003年 《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在臺灣出版,全集共分十四卷,二十冊,幾乎涵蓋了國學研究的所有領域,被譽為「20世紀國學研究的一座豐碑」。一個人窮其一生,如能在某個領域有所成就,那可謂成功,像饒公這樣能夠在各個領域、眾多學科都有所建樹和突破,那簡直極為罕見。曾請教饒公:「您為何能如此博而精,門門通?」饒公笑著說:「一通百通,融會貫通。」他說,「不了可通神,做學問的人要不肯甘休,就能不斷發現新問題。」「幹什麼事,我都不想跟著別人走過的路走下去,我要擁有自己的東西。」他主張治學從從藝,要不斷求變、不停創新才能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2003年,我為林百欣先生主編大型畫冊,常與林伯一起,饒老與林伯情誼甚篤,時常聚會。年逾九旬的林伯對同為鄉親的饒公十分敬重,他說,他敬重饒公的為人,欽佩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成就,林伯慷慨捐資贊助香港大學建立饒宗頤學術館。饒老為畫冊題名《為善最樂林百欣》,並書 「慈悲喜捨」 四個大字贈予林伯以表謝意。
2003年11月8日,饒宗頤學術館在香港大學正式成立,香港特區政府的高官,香港大學的校長、教授以及李嘉誠、林百欣、陳偉南等工商鉅子濟濟一堂,擁著饒公,歡聲笑語,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動。站在人群中的我,深深感受到人們對饒公的敬仰,對國學的崇愛,即便在這高度商業化的香港,這是文化的力量,是饒公的魅力。
饒公被子人譽為「丹青巨擘」。何懷碩先生說,饒公的書畫已達到中國文人畫家所追求的才氣與學養、閱歷與功力相統一的最高境界。饒公的書法,真草隸篆得心應手,不慍不火,蒼勁秀逸,書卷氣沁人心扉,深受人們追仰,我景仰饒公書法已久,多次見面卻不敢開口,他聽說了,為我書寫了一幅橫匾「秋水文章不染塵」,令我欣喜莫名。不少祟拜者向他求題辭寫簽,深圳海天出版社準備出版一本《潮汕方言大辭典》,鳳麟教授托我向饒公求寫題簽,我知道他近來身體欠安,替他婉拒。年終歲未,我見到剛從澳洲療養回來的他,提及此事,他爽朗答應,並緊拉著我的手說:「不要緊,這是好事,我一定題。」不久就將題簽定好。不久前,當他聽說我的拙作即將付梓,又欣然為我題寫了書名《聽風拾秋》。幾年來我先後冒昧為一些朋友的畫集、專著和一些活動多次向他求索墨寶,饒公從不推拒,絲毫沒有一點大家的架子,每有著作,特別是書畫專集問世,饒公總會讓人賜贈於我,讓我無盡感激,陪感親切。
有人說,在香港這樣喧嘩浮躁,到處彌漫著商業氣息的商業都市,能出現饒公這樣的清淨脫俗、安忍精進、融貫東西、碩果累累的一代宗師,實在不敢想像。曾問饒公,您怎麼能夠幾十年如一日地靜下心來做學問,怎麼會有這個定力?饒公坦言:「大概是因為我對很多事情看得比較透吧,人生無常,我看富貴、貧賤,有錢、沒錢,都差不多。我都不怎麼在乎,不當回事,至於「定力」,他說,佛教講「定」,就是提倡心力的高度集中,培養定力。「多年來,我養成了一個寧靜的心態,排除掉各種煩惱,養成自己心裏頭的乾淨,心裏頭的安定,才能聚精會神在做學問上。」幾十年來,饒公正是這樣以不變應萬變的心態,孜孜不倦,埋頭做自己的學問,才有今天他這樣的曠世大儒。
饒公對《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十分敬祟,多次抄錄,並提出建立《心經簡林》的創意,在香港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終於在2005年建成,38根高逾10米的古樸原木,分鐫刻饒公書寫《心經》的原文,矗立於大嶼山。在最後一根木柱上,刻著「歲在壬午選堂敬書心經,願令闔境安康、時雍物阜、長浴斯福」,表達了饒公書寫《心經》對香港市民的衷心祝福。《心經簡林》被譽為世界最大的戶外木刻經群,成為香港陶冶心情的一個旅遊點。幾年前,我收到由饒老書寫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饒宗頤行書叢帖》,十分珍愛,特別是《心經》,常帶在身邊摹誦。在他90大壽之際,應我所求,饒公欣然題贈《心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屏條予我。
饒公九十初度,思維敏捷,精神矍煉,不論坐還是走,依然腰板挻直,步履輕健。他說,「書畫是一個人精神的表現,曹丕說中國人以氣為主,我在病中體會到這一點,因而作品也以追求氣為生,我書畫的氣很夠,身體的氣略嫌不足,我要以書畫的氣養我自身的氣。」最近一次見到饒公,他正揮汗作8尺整張的山水畫,準備送給正在擴建的潮州饒宗頤學術館。90歲的老人,氣貫如虹作如此壯觀的巨幅山水畫,實在令人驚歎叫絕。弘法寺住持本煥長老百歲壽誕,饒公在金紅紙上寫了「訶林童顏」四個氣勢沈雄,蒼厚俊逸的大字向他祝壽,我幫拿去裝裱,見者無不讚歎饒老年紀這麼大了書法還有如此力透紙背的勁健。我見了他,他客氣的問我寫得怎樣,我將人們的讚賞告訴了他,他高興地拉著我的手,用勁緊握一拉,那堅實的腕臂力度真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位90歲老人的手,我問:「您又不練武功變麼手力這麼樣大?」饒公笑說,「寫大字寫的,寫字打坐,練氣練力。」
今年是饒公九秩華誕,香港9所大學並邀請世界各國學界,將於12月在香港大學舉辦饒宗頤學術研討會,為饒老祝壽。在他壽辰那天,家鄉潮州為他獻上一對楹聯:「九秩八博士,四海一饒公。」饒老對此十分欣賞。學術無國界,饒宗頤先生,既是潮州的大儒、香港的大儒,更是中國的大儒、世界的大儒。
我們衷心祝願饒公健康長壽。
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