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潮州,人傑地靈,才子輩出,佼佼者歷歷可數,林墉,就是一位聞名遐邇瀟灑的潮州才子。
初識林墉,是在《花城》雜誌上。70年代後期,還在上中學的我,喜歡看《花城》,除了當時剛開放的文學作品外,更多的是欣賞雜誌中林墉的插圖。那一幅幅構圖清新,緊貼文題的人物插圖,令人回味無窮。兒時學過白描的我,十分景仰林墉那形具神豐的造形和清逸流暢的線條功力。
90年代初,林墉多往來深圳,終於有機會相見,相識並相交。林墉為人作畫,總是睿智飛揚,奇情閃爍,奇才迸發,充滿著詩意的浪漫情懷。92年春,為接侍新加坡資政李光耀再臨深圳,特地為他曾下榻過的晶都總統套房重新裝修,想請林墉為總統套房的書房作一幅畫。一天晚上,在時任廣州美術學院研究室主任的偉銘兄引見下,第一次來到了林墉在廣東畫院的“味湖齋”畫室。在不太亮的燈光下,只見林墉穿著一件圓領白布文化衫,一條西裝短褲,笑眯眯,懶洋洋,悠閒自得地坐在矮凳上沖功夫茶,他用潮州話招呼我們坐下喝茶。這情景,就好像在古意盎然的潮州城裏,常可見到的坐在舊屋門前乘涼喝功夫茶的鄰居。初次登門,驟感親切而輕鬆。
林墉的畫室到處擺著掛著收藏的古舊木雕,大都是明清時代的,也有外國的。哪來這麼多的舊東西?他說,不少是在鄉下收購的,最近就在潮州鄉下,就收了兩解放牌汽車的舊屋木雕。他自己有空也喜歡去逛古舊物品集市,那裏有許多民間的收藏,民間的舊東西,有味道,他說,他不喜歡新的東西,舊物品記錄著過去的時光,有厚重的歲月感,他很珍惜自己的收藏,珍重過去的歷史。
說起木雕,林墉像一位研究古民俗的專家,娓娓而侃,專業而內行。茶過三巡,我言明來意,林墉爽朗答應,起身從櫃裏抽一張“叢中笑”美人圖,說:“看這張行不行。” 畫面上一位少女與繁花相擁,其神情和身姿,生動地展現了南國女子那活潑、姿麗、靈動的情韻和風采。想不到此行如此順利,我高興地收起畫,將單位的一點潤筆費奉上,他看都不看,將信封往雜亂的畫桌旁一扔,笑著說:“畫畫這活真不錯,既可揚名又有錢收,這叫名利雙收。”說得我和李偉銘相對而笑,笑得我有點懊悔當初沒有堅持把畫學到底。
偉銘兄“乘興追擊”,對他說:“林老師,秋文很喜歡您的美人,能不能給他現畫一個。”林墉放下手中的功夫茶蓋碗,口中念念有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愛美女的男人一定是個好男人。”說著慢慢起身,走到立在牆板上的畫氈前,將一張裁好旳紙用夾子夾在畫氈上,提起長鋒毛筆,輕快地飛舞起來,寥寥數筆,白地滿紙,一個“冶麗清新、流暢輕快”的林墉式美人頭傾刻間出現在紙上,他隨筆題款:秋文仁弟正之。邊寫邊說,“秋文遠道而來,獻上美人首級一個。”
曾有機會,多次觀林墉作畫,林墉畫起畫來,瀟灑而飄逸,看似漫不經心,信手揮灑,隨意點綴,其實卻處處留意,時時專心,每個作品都蘊藏著一個個嚴肅的主題和態度。他的人物畫技法廣為人們所稱道,黃永玉就曾評價說:這傢伙在技巧上的揮灑已經達到了“奢侈”的程度。他的作品,或細緻簡練,或清麗明媚,或氣勢磅礡,都充滿著一種性情的學養,作為性情中人,林墉的畫常是以一種隨心所欲的方式來抒泄他的情感,淋漓的筆墨,流利的線條,豔麗的色彩,成了林墉式特有的繪畫語言,熱烈地張揚著他那剛勁強悍的男子霸氣和似水如雲的女性柔情,盡顯了林墉那我行我素的咄咄個性和灑脫自我的超然心境。
林墉的瀟灑,更大程度在於他才情的發揮。林墉的畫令人驚歎,但更讓人驚訝的是,他時常神奇地發表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出版一本又一本的文集。他寫過文論、散文、雜文、小說和戲劇。他的文章,妙語連珠、哲理深遠,讓人開懷,使人陶醉,同時也令人思索。有人說林墉的文章成就大於繪畫。據說中山大學成立專門小組,研究他的文章。曾問,你這麼忙,怎能有功夫寫文章?他說,寫文章其實是工作調劑,經常畫到不想畫了,就寫文章,寫到無東西寫了,就畫畫。說的輕鬆也是事實,但如果沒有深厚的學養和精湛的功底,豈能如此瀟灑自如,又畫又文?作為一個畫家,又是一個作家,其成就同時受到世人如此關注和稱道,實在難能少見。
1993年,我的雜文集《秋風雜談》將出版,六月荔枝紅,林墉和一幫畫家應邀到深圳采風。我見到他,想請他為文集畫一張封面。晚上筆會時,他一口氣畫了兩張寫意菊花,但都不甚滿意。他說,這裏人多要應付,沒時間畫,你找機會到我那兒挑一張合適的去用吧。不久,我和楚喬兄又一次來到他的畫室,我們喝著功夫茶,欣賞他的畫迷特地從安徽為他運過來的仿明紅木茶几。我提起書封面畫的事,他二話沒說, 從畫桌旁邊抱出一大卷畫,往地上一放,抽出裏面一張鬥方,說:“我看這張畫有點雜文味,可以吧?”這是一張寫意文人畫,畫面上一位老者,頭戴竹笠,身披蓑衣,水邊垂鉤,一副“願者上鉤”的悠然,題跋是“有情者上鉤”。我要了這張畫作為《秋風雜談》的封面。
每有機會喜歡聽林墉聊天,他不論在哪,他都是主講嘉賓,他會講,人家愛聽,天南地北,海闊天空,話鋒銳健,口無遮欄,不論是琴棋書畫詩,世俗人情事,還是儒道釋,鬼神仙,他無所不談,無所不能談。林墉有濃濃的故鄉情結,一提起潮州,他有說不盡的話題。他不單在畫室開講,還上電視做節目,到學堂開講座……,他學問深見識廣,強記博聞,許多年輕人,從畫到人,對他十分崇拜。
事情辦妥了,喝著功夫茶聽他閒聊,當聊到現在有不少離退休老幹部熱衷於學書畫,辦展覽,出畫冊時。林墉頗有感慨說,現在畫畫的人多,玩畫的人也多,可是真正懂畫的人並不多,一些人玩膩了權術或沒權術玩了,就跑來玩藝術,這叫啥藝術?消遣自娛可以,但奢談什麼藝術成什麼家,那就有些過分了。聽說好些在位或不在位的人,都喜歡拿自己的“大作”來請林墉指教評說,以他這樣率真而耿直的情性,會怎樣評如何說?真擔心他的一番評說,會讓老人家的血壓驟時飆升。
近日,讀剛出版的《林墉傳》,書中記載,當林墉患腦瘤入院準備手術時,很擔心術後能否畫畫,他對醫院的院長和主治醫生說,“不能畫畫,寧可不要活。”在經歷了開臚手術後,剛剛一蘇醒,他就慢慢地張開口:“我要畫畫。”聲如遊絲,但很清晰。對林墉來說,畫畫是命,是他的全部生命。看似談散自在,灑脫不羈,甚至有時有點玩世不恭的林墉,對藝術如此癡情如此執著,著實令人感動。
蒼天有眼,天道有情,大病初愈的林墉,能夠重新拿起他心愛的畫筆,瀟灑地畫他心愛的畫。
2003年4月26日,大病後的林墉,其大型畫展《霸悍的姿麗──林墉畫展》在廣東美術館開幕,在兩層四個館中,展出了他各個時期的近200幅作品。當時正是“非典”肆虐時期,許多活動人跡蕭然,出乎人們意料,也出乎林墉的意料,參觀展覽的人把美術館爆滿了。
林墉已年晉花甲,他說,畫家60歲左右才是一個完善的時期。60歲前應該是積累,看畫家60歲前的畫不必激動,無論是生活閱歷還是藝術積累,到60歲可以說剛剛邁進了一個自由的門檻。剛跨過“自由門檻”的他,仍在繼續畫、努力畫,不停地畫,痛快淋漓地畫。他說:“我一定要將心中一直以來藏著的美,醞釀著的美表現出來。哪怕只有一滴油也要講它放出來。”這,就是林墉。
瀟灑的筆墨,瀟灑的才情,我們相信,瀟灑的林墉,將會畫出更瀟灑更絢麗的天地來。
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