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曾在一個單位工作,近日有位老同事來訪,問起另一同事,說死了。死啦?四十多歲的人怎麼說死就死了?我感到驚訝。同事不以為然說,四十多歲就不能死?她老公在她去世二年前也死了。籲唏感歎之餘想:是啊,人都會死,但又有誰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是怎麼死的?
每到殯儀館參加一次前輩友人的追悼會,心裏就受到一次震撼,靈魂也因此得到一次淨化。看到靜靜躺在盒子裏的死人,好象也看到自己未來生命的盡頭,感受最深的是生命的短暫和脆弱。今天我們在此送別他人,明天躺在這裏的將會是我們自己。死亡對於人類是最公平的,不論是叱吒風雲的偉人、還是碌碌無為的凡人,不管是達官貴人、名流巨賈,還是販夫走卒、化子乞兒,最終的結局都將一樣,化作冰冷的土灰。甚麼名利地位,得失成敗,榮辱苦樂,都隨著焚化爐裏的火焰而化作一縷青煙,飄散殆盡。
生死蘊含著無窮的人生哲理。只要到婦產科去看,就會發現嬰兒出生時都是四指握著大拇指,而且抓得緊緊的;再到殯儀館去看,死人的手都是張開的。人一生下來就想去抓取甚麼,但是最後卻什麼也抓不住。從人生的兩頭,我們可以感悟到生命的某種本質。人,不論寶富貧賤,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這道理好多人都知道,但一個人活著,為了生存,為了出人頭地,想要抓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幼兒想快點長大,讀了小學想讀大學、讀了大學想升官發財,中年想青春長在,老年想健康長壽。欲望無止境,這山望著那山高。因而,出現了有錢的想擁有更多的錢,鋌而走險去斂財,結果弄來的錢還沒享受到就鋃鐺入獄,成為階下囚。當官的想當更大的官,不擇手段去明爭暗鬥,最後害了人誤了己。其實,錢再多,不外是“萬頃良田一鬥米,千間大廈半張床”,能吃多少用多少,死後又能帶走甚麼?官當再大,又能怎樣?陶淵明曾經感慨地說:“三皇大聖人,今複在何處?”中國五千多年歷史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出過一千多個皇帝,除了像秦始皇、李世民、康熙等少數知名外,又有多少帝王為人所識?就更不說其他大小臣子了。至於甚麼這個長那個長,簡直是滄海一粟。
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在浩渺的大自然裏,人,其實極為渺小,生命極為短暫,即使菩薩保佑能活個長命百歲,也不外是瞬間即逝:何況生命無常,且不說不幸遇上甚麼地震火災飛機爆炸之類的天災人禍,就是突然來一場大病,也足以令人的生命半途而廢。曾有一位朋友,正值壯年,為一個不很值得的目標殫精竭慮,奮爭苦鬥。剛如願得手,卻突然中風入院,言語不清,行動不便。見者無不唏噓嘆惜。人生如舟,過多過分的欲求和攫取,只能使生命之舟不堪負荷,在途中擱淺或沉沒。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幾十年光景,何不灑脫超然一些,讓自己過得心安理得、活得康寧坦然、吃得香甜、睡得安穩、走得輕鬆、幹得舒暢,這難道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人來到世上是偶然的,走向死亡卻是必然的。人生除了生與死能引起幾聲歡呼、幾陣哭泣外,健康活在世上的人很少會想到死亡。因而生活中常可見到一些人,成則輕狂驕妄、得意忘形,敗則一蹶不振、沮喪絶望,對得失錙銖必較,對成敗患得患失,對誘惑欲壑難填,無論大事小事,整天煩惱、憂愁、痛苦、懊喪,甚至去猜忌、爭鬥、相互陷害。不識人生之輕重、不辨生命之真諦,真可謂一葉障目,不識泰山,嗚呼哀哉!
《論語》中說,予路問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生活告訴我們其實應該是“未知死,焉知生!”幾位同事住在香港殯儀館對面的報社宿舍,笑言十分安靜。即使在香港這樣喧鬧的現代化國際大都市,在死亡面前,也會顯現出難得的清靜肅穆。可見,再燦爛的人生,再繁華的都市,面對死亡,照樣會回歸安然。
人,倘若能時常想起死亡,想到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死去,而自己能健康地活著,一定會感到生命的可貴和生活的可愛,再難處的事也會變得輕鬆,人自然而然就會豁達、超脫起來。人也只有面對死亡,想到死亡,才能真正冷靜理智、大徹大悟、超越自我。試想,一旦連生死都看透了,還能有甚麼看不開的?因此,當你得意或失意的時候,請站在生命的制高點上,叩問生死,思考人生,只有這樣,才能適應自然、順應自然、重生樂生,選擇超越自我的人生觀,創造超越自我的人生價值。
感慨生命的短暫,不是學曹孟德“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歎息,也不是拾蘇東坡“人生如夢”的無奈,更不是看破紅塵的消極頹唐。而是想,人生苦短,生命易逝,今天能健康、自在、安樂地活著,我們就沒有什麼理由不去珍重生命,熱愛生活,去好好活著,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2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