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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命運」思想與美國歷史
作者:梁鶴年   來源:橙新聞    2020-03-19 11:49
美國獨立運動時期著名政治思想家潘恩(Thomas Paine,1737—1809)早在1776年發表了一個極具影響力的小冊子《常識》(Common Sense),指出美國革命是創造新社會的時機,他寫道:「我們有能力去重新創造世界。自『諾亞方舟』時代至今,未有出現過像現今的情況。一個新世界的誕生在即……」美國人堅信他們的自由與民主是歷史性的重要創新。林肯堅持美國是「地球上最後、最好的希望」(the last, best hope on Earth)。他著名的蓋兹堡演說就指出南北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證明這個美國理想終會最後勝利。

【識港網訊】美國獨立運動時期著名政治思想家潘恩(Thomas Paine,1737—1809)早在1776年發表了一個極具影響力的小冊子《常識》(Common Sense),指出美國革命是創造新社會的時機,他寫道:「我們有能力去重新創造世界。自『諾亞方舟』時代至今,未有出現過像現今的情況。一個新世界的誕生在即……」美國人堅信他們的自由與民主是歷史性的重要創新。林肯堅持美國是「地球上最後、最好的希望」(the last, best hope on Earth)。他著名的蓋兹堡演說就指出南北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證明這個美國理想終會最後勝利。

湯馬斯·潘恩  圖:Wikimedia Commons

「天定命運」這個理念,美國民主黨(當時美國的民主黨[Democrats]比較熱衷於擴充;自由黨[Whigs]也是日後的共和黨,比較溫和)的歐穌利文(John L. O’Sullivan,1813—1895)於1839年已引用。正式名詞經他在1845年採用後,馬上得到幾乎全美國的認同。其實,這理念早就種植在美國人的心底。歐穌利文認為美國的平等、良知、自由等價值觀是上天有意讓美國「在世上建立道德的尊嚴和人類的得救」。但當時,歐穌利文並未有領土擴張的想法。他預測「許多擁有同樣價值觀」的共和國會結合起來(Union of many Republics),美國的擴充無須美國政府或軍隊參與其事。他認為當「安格魯—撒克遜人」移植到新的地區,他們就會建立新的民主政府,然後就會想加入美國。這是19世紀上半期的主流思想。1845年,美國對得克薩斯共和國(Texas Republic)的加入,以及稍後美國與英國在俄勒岡地區(Oregon Country)的紛爭,都用上了這個名詞。歐穌利文寫道:「我們要求(獲取)整個俄勒岡地區是我們天定命運的權利,也就是去遍佈和擁有整個神賜給我們的美洲,去開展神委託給我們去做的自由與聯邦自主制度的實驗。」歐穌利文還預料到加利福尼亞和加拿大都會走這條路,加入美國。

歐穌利文  圖:Wikimedia Commons

其實,門羅主義的真正起草人、門羅總統的國務卿亞當斯(John Quincy Adams,1767—1848,日後當美國第六任總統,任期1825—1829),早在1811年就有類似天定命運的想法。他給父親的信中這樣寫道:「神好像指定北美洲會是個同一民族的土地、說同一語言、奉同一宗教和政治原則、行同一社會制度和風俗。為了他們共同的快樂、安寧與富裕,我相信他們不可能不結合為一個聯邦。」日後,他這些思想支配了他主持的各項美國領土擴充:1818年與英國談判俄勒岡地區的分配,1819年向西班牙購買佛羅里達和向西班牙屬地墨西哥挺進,以及1823年的門羅主義宣言。

美國人相信天定命運是上天顯示給美國人去擴充美洲領土的使命。這使命是道德的、不可推卸的,而且是一定成功的。當然,不是人人同意。有人認為(特別是當時的美國自由黨分子,即共和黨的前身)美國的使命是做個好榜樣。如果美國是個光輝的「山上之城」(City on a Hill),其他國家也會效仿建立民主共和。傑佛遜不相信美國需要擴張領土;他相信在北美其他地方會出現共和國,然後各國會聯合組成一個「為自由而設的帝國」(Empire for Liberty)。但在1803年,在他主持下,美國買下路易斯安那地區。美國面積一下子增加一倍,觸動了美國人向整個美洲大陸的擴充。但接下來幾十年的「自由地區的延展」(extending the area of freedom)也同時意味著奴隸制度的延展,衝擊著美國天定命運的道德觀。

亞當斯  圖:Wikimedia Commons

有人說,天定命運是門羅主義的延伸。門羅主義雖然不談領土擴張,但它的實踐必然擴張領土——1830年代,美國領土擴張就是一種以攻為守的戰略,以防止歐陸諸國干預北美。這有點似是而非的天真。門羅主義時代的美國(1820年代),實在沒有軍事力量去實踐這主義,主要還是要靠英國的海軍力量。英國當然不管甚麼門羅不門羅,它用它的制海權去阻止其他歐洲國家覬覦美洲,為的是英國利益,而英國利益在當時剛好與美國門羅主義不謀而合。但稍後(1830—1840年代),美國國力漸強,可以自己執行自己的國策。到此時,天定命運正要大力推行,門羅主義也從自保變成擴張的理據了。

「天定命運」原本是支持美國向非安格魯—撒克遜地區推進的理論基礎,卻首先應用於同文同種的英國身上。獨立戰爭時,美國就想把英國趕出北美,但在獨立戰爭和稍後的1812年戰爭中,美國都未能如願以償,英國仍有勢力在加拿大。美國對英國在北美仍擁有基地頗具戒心,它屢次嘗試吞併加拿大,作為美國一州。1837年,加拿大內部發生叛亂(主要是在「下加拿大」[Lower Canada]即現今的魁北克省,法裔人反英的動亂),有些美國人,尤其是美加邊境的,想乘機趕走英國,但美國政府卻沒有採取具體行動,部分是因為叛亂很快平息。不過仍有一小撮「志願軍」(filibusters)以天定命運之名,要北上「解放」加拿大。他們試圖發動小規模的「愛國戰爭」(Patriot War),但美國政府禁止任何人參戰。

詹姆斯·門羅  圖:Wikimedia Commons

天定命運真正的意義倒是發揮在「俄勒岡事件」上(現美國西北地區)。英、美在1818年訂約合管俄勒岡。到了1840年代,大量美國人湧入。英方拒絕美國的建議在北緯49度劃界,分管南、北。相反,英方堅持界線應往南移到哥倫比亞河(也就是把現今美國的華盛頓州納入英國版圖)。天定命運分子抗議,認為界線應往北移到阿拉斯加,包括加拿大西部,也就是把當時整個俄勒岡地區劃歸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波爾克(Polk)以此為競選的綱領。但他在1845年當上了總統後(任期1845—1849)就改口,返回以北緯49度為界的立場。英國起初仍拒絕,美國有人想動武,最後英國還是接受了(這也就是今天加拿大與美國的國界所在)。美國當時沒有太大的堅持有兩個原因。一是大部分美國人認為加拿大各省總有一天會加入美國,也就是不用動武的天定命運。但更重要的是美國正在跟墨西哥開仗,天定命運的焦點移到西南。

當時,西南的形勢是如此。1836年,得克薩斯宣告獨立,脫離墨西哥建立共和國,並想加入美國。這是天定命運的理想——一個新建立的民主國家自動要求加入美國,而不是美國把政權加諸別人身上。但得克薩斯加入帶來一個問題,因為它容許蓄奴。結果還是決定合併。但由於墨西哥仍堅持要保留得克薩斯部分地區的主權,美墨戰爭(1846—1848)遂啟。美軍得利。於是有人建議(主要是東岸的民主黨人士)乘機把整個墨西哥拿過來。這頗有問題:首先,天定命運的理想是不把美國政制強加別人身上;更重要的是,如果吞了墨西哥就得讓千百萬墨西哥人變成美國公民。這個「種族」考慮也顯示了天定命運的白種民族優秀主義,甚至是安格魯—撒克遜民族優秀主義。天定命運起於種族優越,終於種族歧視。但是在19世紀,這是主流思想。

美墨戰爭  圖:Wikimedia Commons

當時還出現了非正規甚至非法的「志願軍」。他們的後台老闆是有錢的「擴充主義者」(主要基地在新奧爾良),目標是「解放」墨西哥和古巴,而他們的作為更被傳媒渲染和浪漫化。美國對古巴早有野心,因為西班牙海外帝國的沒落,美國害怕古巴掉入英國手裡(這也就是門羅主義。處理得克薩斯、俄勒岡、加利福尼亞等都是根據同樣理由)。1848年,民主黨的波爾克總統想從西班牙手裡購買古巴,但又擔心志願軍誤了大事,於是暗地裡通知西班牙有關志願軍的動態。隨後的兩個美國總統都是自由黨,都想壓制志願軍行動。到了1852年,民主黨再當政,志願軍蠢蠢欲動。此時,天定命運運動已因奴隸問題喪失了吸引力。購買或攻佔古巴的計劃擱置。

南北戰爭以後,天定命運不提了,因為牽涉到奴隸問題。但它的孿生兄弟,門羅主義卻由北美範圍擴大到包括中、南美洲甚至太平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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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選並改編自《西方文明的文化基因》


《西方文明的文化基因》

作者:梁鶴年

出版社:中和出版

出版時間:2018年3月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20/03/16/010142873.shtml

责任编辑:wu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