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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張國榮
來源:橙新闻    2020-06-08 12:12
能讓人一直自然地叫他哥哥的,就只有張國榮吧。

【識港網訊】小時候,父親總是要我把他的老闆叫做XXX哥哥,後來人家年紀大了,我也不好意思老實地改喚他叔叔。畢竟從哥哥變成叔叔,肉身的崩壞總是漸變的。改口的時機永遠不對,不是太早,不是太晚。

反正都一樣殘忍。

能讓人一直自然地叫他哥哥的,就只有張國榮吧。我不年輕了,開始不好意思張口這樣叫他(寫文章還好,反正你看不到我臉紅),我那些廿多歲的舊生卻叫得好順口,彷彿個個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哥哥在世四十六年,走得太早,只好一直不老。此刻我比哥哥逝世時還年輕幾歲,然而上天是偏心的,待我從叔叔變成了伯伯、爺爺,恐怕他還是哥哥。

電影《胭脂扣》中,哥哥飾演瀟灑而脆弱的十二少,扔下了一起殉情的情人如花,偷生,老去。最後他只剩下銀髮、皺紋,以及年輕時愛抽的大煙。當他隨地撒尿,也忍不住為暮年虛弱的點滴慨歎︰「當年屙尿射過界,今日屙尿滴濕鞋。」據說李碧華撰寫原著小說時,已經以哥哥為十二少的藍本,但我每次重看這一幕畫面,都投入不了。對,我依稀認得老人妝下的哥哥,但他怎會老?不科學!

而現實終究跟劇本不同︰哥哥留下了情人,自己先走了。他不像片中老去的十二少,一拐一拐地走上二樓,卻猛地從文華東方酒店的二十四樓,跳下。

王家衛肯定沒料到,《阿飛正傳》中略嫌文藝腔的獨白,哥哥會用死來給它血肉︰「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牠只可以一直飛呀飛,飛累了便在風中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可以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牠死的時候。」不是火鳯凰,早逝卻似乎換來了永生。譚詠麟年輕時跟哥哥在歌壇齊名,又號稱「年年廿五歲」,卻早就被人喚作譚伯了。

哥哥離世前一年,應小思老師邀請,在「香港文學專題──文學與影像比讀」的課堂上演講,我也有幸在場。講台在最低處,聽眾的椅子逐級升高,我身旁的同學──特別是女同學──大多卻以仰望的眼神來俯望。哥哥還沒來,課堂氣氛已經變成了追星會……不,那根本是信徒等待上帝施行神蹟的聖地。當研究生替哥哥在衣襟上別好米高峰,居然引起了台下的妒忌,還有尖叫。

男同學F是少數堅定的無神論者,舉手質疑哥哥在《胭脂扣》中的情人︰如花從陰間到陽間尋找十二少,看到他老來潦倒的樣子,終於死心,怎麼還要把胭脂匣還給他?」 沒料到哥哥反問︰「你拍過拖了嗎?」F一怔,只好在上百個同學面前承認︰「沒有。」哥哥笑了,說︰「小朋友。」那口脗,彷彿真的把全場都當作弟弟妹妹了。全場轟笑,我便想起F最愛跟宿友對戰的電腦遊戲,就叫《小朋友齊打交》。

哥哥後來補充,如花向失信的情人歸還胭脂匣,是要了結多年的等待。最後哥哥走得比如花更決絕,而無數弟弟妹妹還在聽他的歌,看他的電影,彷彿那就是他親手交托的胭脂匣。

從來沒有人在等他,因為他就在這裡。

圖:《胭脂扣》電影截圖
责任编辑:marvinl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