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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爾芙:女作家,必須有錢
來源:橙新聞    2019-03-26 12:48
「一個女性假如要想寫小說,她一定得有點錢,並有屬於她自己的房間。」

【識港網訊】「一個女性假如要想寫小說,她一定得有點錢,並有屬於她自己的房間。」

這是著名英國小說家維珍尼亞‧吳爾芙的名言。1928年,她受邀到英國劍橋大學僅有的兩個女子學院 ── 紐納姆和格頓──演講「婦女與小說」,講稿整理過後,於翌年以《自己的房間》結集成書出版。

在《自己的房間》中,她探討女作家於西方歷史中的處境,又以自身的經歷為例,娓娓道出要成為女作家的條件:必須有錢,並有自己的書房。她舉出珍‧奧斯汀的生活經驗 ── 沒有自己的房間,必須待在客廳,趁別人不注意時偷偷掏出稿紙寫上幾句,經年累月方可完成小說。

相比之下,吳爾芙是幸運的。她自小有自己的書房,也有點錢,家務有人代勞,得以從容不迫地出版自己的小說,發表多篇書評。可是,當時的英國沒幾個吳爾芙,更多的是像珍‧奧斯汀的女子,縱使擁有如莎士比亞的才華,也是有志不能伸……

吳爾芙 圖:Wikimedia Commons

我在這裡納悶為甚麼在伊莉莎伯時代婦女未曾寫過詩,而我也不能確切知道她們當時受教育的情形。她們是否被教以寫作;她們是否自己有一間起居室;有多少位婦女在二十一歲以前就生了幾個孩子。總而言之,自早上八點鐘到晚上八點鐘,她們都做了些甚麼?她們顯然是沒有錢的。根據崔維炎教授所言,她們大概是在十五、六歲時,還沒來得及走出育兒房,不論心甘與否就給嫁出去了。

就此看來,如果她們中間有人忽然寫出了莎士比亞那樣的戲劇來,我敢斷言,那豈不是被認為咄咄怪事。我想起了一位已歿的曾做過英國神長的老人家說過,任何婦女,不管是過去、現在與未來,根本不可能有莎士比亞那樣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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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的妹妹:朱蒂絲

儘管如此,但當我看着書架上莎士比亞的作品時,我不禁想到那位英國神長至少在這種看法上是對的;任何婦女,完完全全不可能在莎士比亞那個年紀寫出莎士比亞的作品來。

因為事實很難把握住,那麼就讓我想像一下吧,假使說莎士比亞有一個天才洋溢的妹妹,我就叫她朱蒂絲吧!那麼,會怎麼樣呢?莎士比亞或者 ── 自他的母親繼承了一些財產 ── 他自己進了學校可能學了拉丁文 ── 讀了歐維德、魏吉爾和霍瑞斯 ── 初級文法和理則學。如眾所周知他是個不馴的孩子,他偷抓兔子,甚或偷射人家養的鹿,不到結婚年齡就和鄰居的女子結婚了,不到十個月,她就生下了他的小孩。那種放蕩的行為使他在故鄉待不下去了,遂到倫敦去踫運氣。

他似乎是對戲台有興趣;他開始在戲院門邊替人看馬。很快的,他得到了戲院裡的差事,成為一個成功的伶人,他生活在當時世界中心的大都會裡,和各種人都有交往,和各種人都認識,在台上表演他的藝術,在街頭磨練他的機智,甚至於能混進女皇的宮闕了。

同時,他那才華不凡的妹妹,我們想像她仍留在家中。她像她老兄一樣的富於冒險精神,富於想像力,一樣的想到外面去闖闖。她沒有機會學文法和理則學,更不消說讀霍瑞斯和魏吉爾了。她偶然間會撿到一本書,也許是她哥哥的書,就讀了幾頁。但是這時她的爹媽進來了,要她補襪子,看鍋裡煮的東西,不要對着書本和紙筆恍恍惚惚的。他們可能會對她的口氣很嚴又很和藹,因為他們是很實在的人,他們了解女人的生活條件,他們更深愛着這個女兒 ── 事實上,她很可能是她父親的掌上明珠。或者,她在堆放蘋果的閣樓上暗中寫幾頁,但總小心藏放好,要不就是放在火裡燒了。

然而,她才剛剛十幾歲,就由家人主張着訂與鄰居賣羊毛那家的兒子為妻了。她哭喊着說她最恨結婚,就為了這個挨了她父親一頓痛打。隨後他不再申斥她了,卻向她說好話,希望她不要在她婚事上使父親失了體面,丟了臉。他說,他會給她一串珠鍊或者一件漂亮的襯衣,他說話的時候,淚水滿眶。

她如何能反抗他呢?她如何能傷他的心呢?她自己的天才鼓動着她出走。她把自己的東西打了一個小包,一個夏夜,她用繩子將自己放下,就跑到倫敦去了。那時她還不到十七歲。籬邊的鳥兒不見得唱得比她更美妙。她有敏捷的想像力,在字的音律方面,和她哥哥同樣的有才分,她也對戲院感興趣。她站在戲院門口;她說,她要演戲。男人們當着她的面取笑她。那個經理 ── 一個肥胖,碎嘴的人──哈哈大笑。他叫嚷着,捲毛小狗舞蹈就好像女子演戲 ── 他敢說,沒有女人可能做個伶人。他暗示 ── 你可以想像得到,他暗示些甚麼。她在技藝方面得不到受訓練的機會。她能夠在小酒館中吃飯,或午夜在街上閒蕩嗎?

然而她的才分是在編造小說方面,亟願在男女的生活中以及研究他們的行為方式中得到大量的養料。最後 ── 因為她很年輕,面部像極了她那位詩人哥哥莎士比亞,有同樣的灰眼和極彎的蛾眉 ── 最後,那個尼克格林 ── 伶人兼經理的那個人,可憐上她。她發現她由那位紳士懷了孕,而於是 ── 誰能丈量出來 ── 當一個詩人的心,被拘囿,且千頭萬緒的紛亂忐忑在一個女性的體內時,是何等的焦灼、激憤?在一個冬夜自殺了,就被埋在十字街頭,就在「象與堡」酒店外面的公共汽車站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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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當中不可能出現天才

我想,如果在莎士比亞時代,一個女人有莎士比亞的天才,她的事蹟多少就是這樣。但是,就我這方面來說,我同意那位故去神長的看法(假如他當真是神長的話)。他的意思是,在莎士比亞時代的婦女,會有莎士比亞那樣的天才,根本就不會在勞苦、未受教、做奴役的人當中產生。一位這樣的天才絕不會產生在英國的撒克遜和不列顛人之中。在今天也不會產生在勞動者當中。又如何能產生在婦女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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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爾芙和姐姐范妮薩 圖:Wikimedia Commons

這到底是真是假,誰又能斷言呢?但是,我覺得我杜撰的那個莎士比亞妹妹的故事有幾分真,那就是,任何一位生在十六世紀的天才婦女一定會變瘋、自殺,或自縊於村外的小木屋中,被人認為半是女巫,半是妖怪,人們對她是有點懼怕,但又大加嘲笑。因為,懂得點心理學就會知道,一個天才很高的女孩子如曾想發揮她的天才於寫詩上面,她定會受到別人的阻撓與制止,同時她自己內在的矛盾也會使她痛苦欲裂,結果她定然會失去健康,精神失常。沒有女孩子能夠走到倫敦,站在戲院門邊,努力想辦法去見伶人經理,而不遭到橫暴,受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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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向我們伸以援手

現在,我相信這個從未寫過一個字,葬在十字路口的女詩人還存活着。她在你們裡面,在我裡面存活着,還在今晚那些為了要洗盤子、要哄孩子上床而不得空到這裡來的女人裡面存活着。

她是活着的,因為偉大的詩人絕不會死滅。她繼續生存着,只等機會在我們中間於一個血肉之軀上顯現。我想,你們現在有力量給予她這個機會。

因為我相信如果我們再活百十來年 ── 我說的是普通的生活,那才堪稱是真實的生活,而非我們那種微渺的個人小天地中的生活 ── 並且年入五百鎊和有自己的房間。如果我們能夠有了自由的習慣,並有確切寫出我們心中所想東西的勇氣。假如我們能離開家人共用的客廳,去看看廣大的人群,不是去看他們彼此間的關係,而是去看他們與現實之間的關係;並且也去看看天空,看看樹,看看任何東西的本真。如果我們的視線超越了米爾頓鬼魅,因為沒人有權遮蔽景致。假如我們面對事實,因為它是事實 ── 那意思是說沒有人會予我們以援手,我們定然得自己走下去,並且,我們的關係是對這現實的世界,而不僅是對男人與女人的世界,那麼,機會就會來了。

那個死去的詩人,莎士比亞的妹妹就又取得她拋置的肉身。宛如她的哥哥,她將自己那些湮沒無聞的前驅者生命中汲取生命,她就又投生了。至於說到她的到來,我們不必做甚麼準備功夫,不必下甚麼決心,而以為她再投生之後,就自能生活,並且寫她的詩,這樣的如意想法我們不能有,因為那絕不可能。但我要堅持的說,只要我們為她而努力,她會來的,我們即使在貧窮、潦倒中努力苦作也值得。

奧塞河 圖:Wikimedia Commons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19/03/08/010111738.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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