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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壽老人」 馬識途
作者:文/向芸   來源:大公文匯網    2022-03-08 21:44
馬識途老先生果然「食言」了。2020年新著《夜譚續記》正式出版時,馬老曾發布了「封筆告白」,後附概述其生平的傳統詩五首,宣告從此不再創作。一年多後的「茶壽」前夕,他卻出版了一部甲骨文新作《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以下簡稱「《筆記》」),讓讀者驚喜不已。

【識港網訊】

馬識途老先生果然「食言」了。2020年新著《夜譚續記》正式出版時,馬老曾發布了「封筆告白」,後附概述其生平的傳統詩五首,宣告從此不再創作。一年多後的「茶壽」前夕,他卻出版了一部甲骨文新作《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以下簡稱「《筆記》」),讓讀者驚喜不已。

就像中國作協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著名作家阿來推薦這部甲骨文著作時所說,「105歲,《夜譚續記》出版時,他說封筆了。我說怕是封不了。果然,107歲的馬老又出新書了。因為青春的記憶像火燃燒。地下工作,革命是他的青春。西南聯大,甲骨文也是他的青春。這本書好,不只是說文解字,還是一個時代的文化記憶。美好回憶,從文字源頭,從形義之間,從容展現。」

記錄西南聯大求學時光

「凡是認識我馬識途這個人的朋友,都說我是革命家、作家和書法家。……八十年過去了,很少有朋友知道我曾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學習和研究過甲骨文。我現在把我和甲骨文這段因緣告訴朋友們。」在代序《我和甲骨文》裏,馬老將自己報考西南聯大並與甲骨文結緣的故事娓娓道來。

◆馬識途老先生近照。受訪者供圖
◆108歲的馬老如今仍然能書能寫。受訪者供圖

事實上,當讀者再回味「封筆告白」後的五首詩作時,是可以找到點端倪的。第三首《自得》的最後一句中,馬老這樣寫道:「忽發鈎沉稽古癖,說文解字讀甲骨」。「讀甲骨」指的就是上世紀四十年代馬老在西南聯大中文系時,曾選讀大師們開設的「說文解字」「甲骨文」「音韻學」「銅器銘文金石學」等課程。八十年後,這段青春的記憶化為《筆記》,成了馬老向西南聯大諸位大師諄諄教誨所交出的一份遲到的作業。

作為唯一一部馬識途西南聯大古文字學專業求學時光回憶錄,《筆記》分為上、中、下卷,分別為「西南聯大課堂拾趣」「馬識途甲骨文拾憶」和「馬識途『說文解字』」。《筆記》均以甲骨文為主線,再現了1943年至1945年他在西南聯大學習時眾多大師的授課情景、治學品質和人格魅力,以及他百歲之後對近八十年來古文字學研究成果的展示與總結。

這本十五萬餘字的《筆記》中,有三千多個甲骨文、金文、戰國文字、小篆等古文字。在馬老諧趣詳細的敘述中,「冷門」而深奧的古文字變得有趣有味,而讀者也彷彿跟着他重新回到了那個特殊歷史時代的課堂,親耳聆聽大師們傳道授業。

古文字第一課令人終身難忘

馬老回憶說,1943年9月他選修了語言文字學專業課程。第一課來開講的是中國文字學的泰斗級人物——西南聯大中文系教授唐蘭。從開課講「東西」的字源,到詳解「中國」二字的力量,從手把手地教大家辨古音習古字,到以「西南聯大精神」影響教育學生,唐蘭教授為學生「打開了研究古文字學的大門」。

「不要認為這是冷僻學術,它對於中國文化的演變發展大有關係,你們要從讀《說文解字》開始學起。往往一個古文字的發明,有如天上發現一顆新的星星給研究人員帶來無窮的快樂一樣。這本是一門最有興味、最有學術價值且最重要的學科呀!」唐蘭教授這一席話,引起了大家對研究古文字的源和流的興趣,也成為馬老畢生難忘的一課。

在馬老的記憶中,專修甲骨文研究的只有幾個同學,有時大家索性就到教授家去上課,師生同坐、細細交談,鼓勵各種獨立見解,有時也會發生學術性爭論,卻是教學相長,相互之間並無芥蒂。儘管選修的是出了名的冷門課,他卻頗有心得。

西南聯大在學術上有很大的自由空間,在講授時,教授們有的不寫講義、有的不會照本宣科,但都講得很平實、有味,馬老也認真做了很多筆記。「羅常培教授講完『音韻學』後,我把我下課整理好的筆記,與同學的進行比對,由同學將兩個筆記合併後交教授審閱。他見我們寫得認真,很高興給我們進行了點評和修改。」

除了唐蘭教授的授課,王力教授指導其畢業論文、羅常培教授希望其繼承音韻學研究、陳夢家教授課間解讀其化名「千禾」、聞一多教授在西南聯大紀念碑篆額古文字等故事,都成為馬老在西南聯大期間的珍貴回憶,穿插於《筆記》中。

大學畢業時,欲繼續深造的馬老,卻因為要完成黨交給的其他重要任務,錯過了在古文字上做更深入研究的機會。更令人遺憾的是,因為地下工作的絕密性,馬老不得不將所有相關的珍貴課堂筆記文稿付之一炬。此後七十餘年的沉浮中,他兢業工作、未敢他騖,「遂與甲骨文絕緣」。

這樣的遺憾,讓馬老在離休後常常回憶起當年所及,於是閒暇時開始撰寫「甲骨文拾憶」書稿,特別是2017年《夜譚續記》完稿後,他更是全心投入關於甲骨文、金文等在內的古文字研究,以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完成了《筆記》。

希望讀者欣賞古人造字的有趣

對於年過百歲的馬老而言,靠回憶寫作這部具有極強專業性的著作,難度之大,付出之多,常人難以想像。每年去馬老家探望的媒體記者發現,他總是在一本本枱曆上寫寫畫畫,隨時想起隨時記下。馬老曾很自信地說,當年那些筆記都在他的腦子裏。

如今再翻開這些枱曆,馬老一邊讀甲骨文《說文解字》,一邊回憶當年西南聯大古文字專業學習所得的日夜浮於眼前。如在「十三日」這一頁上,馬老畫下了「帶、旦、宕、盜、得、登」幾字,其中「登」字下面寫着「有解為登車狀,但何以雙腳在登物頂,或說已登上之狀,但被登物是『豆』?」

在家人看來,百歲馬老對甲骨文的研究和對那段歲月的回憶,可謂是到了「拚命」的地步:不僅廢寢忘食,甚至生病也把書稿記掛心中,住院期間都在邊回憶邊查證,剛一出院又立馬開始工作。

2019年在北京召開的甲骨文發現120周年座談會上,甲骨文研究要確保「有人做」「有傳承」的嘉諭,讓學術界迎來了甲骨文研究的又一春天。107歲的馬老聞之興奮不已、欲圖效力,將藏之書篋的甲骨文筆記取出,重新整理,公之於世,希望在懷念西南聯大和眾位大師的同時,能普及甲骨文。

《筆記》的責任編輯在寫編輯手記時,曾讚馬老不愧為西南聯大精神的踐行者和傳承者——馬老的「重讀甲骨文說解」,對甲骨文字從頭到尾進行了詳細梳理和解讀,批註之細緻、解讀之全面,讓人忍不住讚歎其博聞強記、思維敏捷、精益求精。

記者在馬老修改過的書稿上看到,編輯用紅筆標註問題的地方,馬老都有詳盡回覆,不僅解答問題,還會認真地闡釋原委。如編輯請教一處不是甲骨文的文字如何統一,馬老的回覆就有一百三十餘字,講明此處如何處理,還引用唐蘭教授的話講明為何要這樣處理,讓人能夠觸類旁通。

隨着《筆記》的出版,有讀者讚揚此書有學術性、史料性、趣味性和文學性。而馬老卻謙虛地說,這本書只是就甲骨文一些字進行說解,缺乏系統的解說,有不少缺失和漏解、甚至錯解,「只是立意科普」。

「趣味性和文學性,卻是我立意寫作時就有意而為,希望讀者從這些符號圖形中欣賞到古人造字的有趣。我努力把讀來感受枯燥的文字符號,像創作散文那樣,用文藝性的方式描述。」儘管記者讀得津津有味,但馬老仍認為這方面做得還不夠好,「比不上當年唐蘭教授授課時,一點歷史、一點趣話,信手拈來,使我們這些學生有興趣學好這門看似枯燥的學問。」

能飯能行 擅書擅寫 無悔一生

如今,無論冬夏,馬老基本上每天早晨6點多鐘就起床,三餐清淡、作息規律,在鍛煉身體和早飯後,他會讀書看報、聽廣播、練習書法等。因為身體原因,多數時間他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家裏,練字閱讀累了,就用望遠鏡欣賞窗外的春色,或是拄着枴杖散散步。

70歲後才開始學習電腦的馬老,不僅是中國作家中年齡最長的「換筆人」之一,還很快學會了在平板電腦上閱讀、看視頻。在1月下旬的《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新書發布會上,未能到場的馬老就用放大鏡和平板電腦,全程觀看了發布會直播。

已經108歲的馬老,在茶壽之日所寫的詩作《自壽》中這樣總結自己:「能飯能行何得意,擅書擅寫老作家。」而在馬老書房裏,他親筆寫的八個字「我行我素,無愧無悔」,則無疑是這位茶壽老人對自己一生的最好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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