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在飛越多個時區的長途航班上，不忙的話，我會泡一杯濃茶，坐在洗手間邊上的組員座位，凝視着一片漆黑的客艙。幸運的話，可以默默地在後面跟某個無眠的客人看同一部電影。更多時候，我沒有電影可看，就呷着茶，想想事情。

總有些客人徹夜難眠，在洗手間和座位之間來回踱步。時而在一邊活動手腳，時而低頭盯着窗外看。雖然我不是甚麼單身美艷的空姐，但偶爾對到眼神，還是會有人願意跟我搭訕。最常被問到的，大多數是「你們機組人員會在外地停留多久？」、「這份工作好玩嗎？」之類的話。

有次有個叔叔，他染了一頭不自然的烏髮，髮根位置剛冒起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曝露了他的真實年紀，但他仍然精力充沛，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他說他早已退休，這次回港是為了看看孫女。從前他在香港學造點心，97回歸前，一家人去了荷蘭，自立門戶當起點心師傅，養大了兩個孩子。說到點心，我還不識趣地說：「我覺得溫哥華列治文的點心最好吃。」他激動地回到：「見識過海牙唐人街的點心再說吧！」

「那麼哥仔，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他問。

我想了一下，回道：「應該喜歡吧。」

這道問題，我很少被問到。一般的客人，甚至是朋友、家人，關心的大多是我薪水領多少、最喜歡飛到哪裡玩、有沒有單身空姐朋友可以介紹認識等等……還真的沒有人會管我喜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叔叔接着又說了一大輪當年離鄉別井的故事，說：「時代不同了，以前把硬幣埋在土裡都種得出鈔票來。現在的香港年輕人過得不容易啊，我兒子兩萬元的月薪，上茶樓點個灌湯餃也捨不得。」我不禁笑了一下。小時候周末跟母親上茶樓，我每次都嚷着要吃灌湯餃，我也忘了多久沒有吃過這道點心。無奈地，長大後的我跟他兒子一樣，知道一道頂點索價三十二元，總是捨不得。

他勸我，如果有天醒來，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的話，就不要浪費時間，盡早換個地方打拚。「換個地方捱世界其實不難，難就難在下定決心那一刻而已。」他語重心長地說。我還在消化那些話時，他太太已走過來，罵他長氣，將叔叔帶回了座位。

說到移民，我身邊有個好朋友也在早年移居法國，算是個比較年輕和現代的例子。

18年的暑假，我們在巴黎玩，吃膩了法國餐，兩個人決定去上中餐館。正當友人用法語點菜時，出菜口忽然探出個頭出來，大聲叫喊「冇曬菜心喇！（沒有菜心了！）」。幫我們下單的老闆娘轉身吼回去：「知喇！（知道了！）」

我們相視而笑，原來大家都是香港人。老闆娘見我們一場鄉里，沒有菜心，便大方地送了一碟蠔油生菜。

買單之後，我們沿塞納河散步，問起友人的外地生活，她說：「起初還真的過得不易，語言不通，還未畢業的我整天跟班上的國際交換生泡在一起說英語。畢業後，因為法語說得不好，找工作處處碰壁。初時跟朋友去酒吧，法語一般的我只能在一邊傻笑。後來硬着頭皮努力進修，日子才好過一點。」黃昏時間，跟她坐地鐵去巴黎十三區吃越南河粉，有人下車時用力撞了她一下，她馬上流利地罵回去，相信這也是學有所成的證據。後來她嫁了人，生活挺不錯的。

我們身邊總有些人，周一不願上班、抱怨很多帳單、沒有人對得上眼……明明對生活百般不滿，卻又一直埋頭苦幹。我覺得最不幸的，是那些終日營營役役，到有天抬起頭來，才猛然發現大半生已過去的人。如果年輕的你不滿現狀，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何不可呢？

那次從悉尼執勤回港，有個廿來歲的女子，用餐時跟我要了一杯紅酒。我輪休完回到客艙，準備繼續工作，發現她坐在備餐區外面的地板上。同事說她喝完酒不舒服，吐了一輪後，不願回去座位去休息。交班後，有同事向她遞了一杯溫水，她坐在那邊開始向我們吐露心事。她說，這次工作假期完結，在在澳洲存的錢花清光，一毛錢都帶不回去，自覺好像浪費了兩年光陰，後悔不已，又不知道怎樣跟家人交代。

此時，在一邊吃餅乾的阿姐聽畢，一臉溫柔地安慰道：「阿女，你知嗎？這兩年的經驗，任誰付你錢都買不到啊。」

我的工作，見證了不少港人到異鄉闖蕩，有人一帆風順，衣錦還鄉；有人載浮載沉，只是換個地方浮游。闖出了新天地，當然最好不過，若然碰了一鼻子灰，就摸摸鼻子當造了一場夢吧。

近年我城又捲起一股移民熱潮，不少人都在談論移民計劃，有人甚至已着手準備。我見識不多，沒有在外地生活的經驗，對別人的人生決定說三道四，實在是講不過去。朋友，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定會衷心祝福，祝你一路順風。願來日到訪，你能請我一客灌湯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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