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如何以合適方式,揭開一個民族身上剛剛癒合的傷疤?
每一部由真實恐怖襲擊改編而來的電影,都需要以最嚴謹的態度對待這個問題。
改編自2008年孟買連環恐襲事件的電影《孟買酒店》,即將在香港上映。影片故事雖然來自印度,但這不是一部波里活電影,而是澳洲導演拍攝、西方演員主演、完全荷里活式的刺激動作片。
作為荷里活影片,《孟買酒店》的「硬件」部分,憑藉毫不拖泥帶水的節奏,製造了出眾的緊張感,令觀眾幾無喘息機會,彷彿流水線上走出的高端產品,遠勝過絕大多數擁有重磅卡司的孤膽英雄電影。
相應的,或許是節奏緊湊的副作用,影片在「軟件」層面有所欠缺,面對種族問題、宗教問題、東西方衝突時都是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整部電影也因此缺乏同類型電影所具有的現實意義。因此,筆者認為,作為一部單純的動作片,本片甚至可以打9分(10分滿分),但作為恐怖襲擊電影,由於現實意義的缺失,本片只能獲得6分。
節奏緊湊,人設精彩
2008年11月26日,10名在克什米爾受訓的恐怖分子,對印度孟買的12個不同地點發動連環襲擊,共造成195人死亡,313人受傷。
泰姬陵酒店作為孟買的標誌性建築,也遭到4名恐怖分子襲擊。在恐怖分子佔領酒店的3天裏,有6枚炸彈被引爆,31名工作人員和客人被殺,450人被困,其中包括一些各國名流與歐洲政要。
2013年時,曾有過一部改編自這起恐怖襲擊事件的印度電影,但在印度本土和世界範圍內影響都比較有限。
這一荷里活版本的《孟買酒店》,在影片技術層面已經收獲了世界各地的一致好評,類似「緊張刺激、絕無冷場」的評價比比皆是,可見本片至少是一部高於平均水準的優秀動作片。
同時,從影片的一些細節也可看出,主創的野心遠不止於此。影片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其人物設定均有深意。
因主演《一百萬零一夜》而知名的Dev Patel,再次成為西方電影人眼中「印度人」的代表,出演泰姬陵酒店的餐廳侍應生Arjun。
有趣的是,Arjun不是一個「典型」的印度人。他所屬的錫克族,是印度的少數民族,因為普遍尚武而成為印度軍隊的重要兵源。同時,錫克族中還存在著一股民族分裂勢力,曾是困擾印度國家統一的重大不安定因素。錫克族成年男性都包著頭巾,又常被誤認為穆斯林,甚至因此招來極右翼分子的攻擊。
這樣的身份,讓Arjun成為了酒店和社會中天然的「邊緣人」,其隨後的英雄行為也因此而更加突出。
伊朗裔女演員Nazanin Boniadi扮演的Zahra,是一個與其真實經歷無比相似的角色。Zahra是伊朗裔富豪世家的千金小姐,說一口標準的英式英語,作為世俗化的穆斯林,早已融入西方社會,還嫁給了一個美國建築師。
一個流落海外的伊朗裔世俗穆斯林富家小姐,不得不令人想起巴列維王朝的海外遺孤們。伊朗伊斯蘭革命後,積極推動世俗化改革的巴列維王朝被推翻,王室成員流亡海外,至今仍然無法歸國。但迄今為止,巴列維王朝仍是伊斯蘭世界中世俗化、現代化、西方化的最典型代表。
兩個社會中的邊緣人物,在影片中作為「和解」的象徵而存在:Arjun是少數群體得到社會主流認同的象徵,而Zahra則是穆斯林與世界和平共處的象徵。
導演也充分利用了兩個人物的隱藏身份,製造了片中令人印象頗為深刻的兩個場景。酒店工作人員和客人在密室中躲藏時,Zahra用母語同母親通話,被旁邊一個遭受過度驚嚇的白人老太指責,說她在使用「恐怖分子的語言」,肯定是恐怖分子的同黨,包著頭巾的Arjun也同樣捲入其中。
Zahra的穆斯林身份,在影片最後得到驚鴻一現:激進的穆斯林恐怖分子對著她扣動扳機之前,她突然開始大聲誦讀《古蘭經》。恐怖分子十分驚詫,雖然仍稱其為「妖女」,卻還是因此放了她一條生路。
直面恐怖,方可找到出路
911事件距今已有18年,關於這起恐怖襲擊的電影層出不窮。但是,其中的主流影片多半並不直面襲擊現場,也多少會迴避恐怖襲擊背後的社會原因。
最早上映的《聯合93》,故事基本只發生在飛機機艙中,片中主要人物皆為虛構,主要展現英勇的乘客與恐怖分子鬥爭,並讓其陰謀失敗的過程。
大導演奧利華史東素以拍攝爭議性題材著稱,但其導演的《世貿中心》,卻是一出關於紐約消防員的英雄史詩。
而其他同類電影,多是講述親歷者在事後治癒創傷的故事,911事件實際上是作為時代背景出現的。
荷里活如此操作,是因為他們知道,本國人並沒有做好準備,去直面自己身上最新鮮的傷疤。
基於同樣的原因,這部澳洲導演拍攝的印度恐襲影片,也不能過於刺激印度人剛剛平復的心靈和肉體創傷。
實際上,僅僅是觀賞過後,筆者就可以想像導演的苦衷:這是一部注定要看起來真實,但不能太真實的電影。
一方面,在現實中,發生在泰姬陵酒店的實際上是業餘的恐怖分子與業餘的警方之間的對峙。四個恐怖分子就膽敢佔領一座擁有600個房間、11間餐廳和1600個員工的巨大酒店,注定無法形成有效佔領,按理說會被警方輕易包圍和消滅。但是,他們偏偏碰上了同樣業餘的印度軍警,專業反恐部隊要從遙遠的德里趕來,能夠第一時間派上前線的,只有當地拿著二戰古董步槍的當地警察。
但是,影片不能過分表現襲擊與解救過程中的荒謬,否則會被指責為「印度黑」。因此,片中雖然提到了當地警察存在的問題,但還是要安排兩個警界的「孤膽英雄」,憑借兩支手槍壓制恐怖分子,並向外界提供情報。
另一方面,在多數恐怖襲擊電影中,對於襲擊中恐怖分子的種族,影片中不能過分渲染,也不能忽略不提。恐怖分子不能是毫無人性的殺人機器,也不能過多著墨於他們背後的淒慘故事。
本片同樣難逃限制。但是,本片中對於恐怖分子的刻劃,又顯得過於草率,將他們參與襲擊的原因,簡單概括為「受到宗教極端勢力蠱惑」就草草了事。
如此一來,襲擊者成了本片中的工具,哪怕把敵人從恐怖分子換成外星人、納粹、怪獸、超能力惡棍,都並無本質區別,本片也與一般的動作驚悚片別無二致了。
不給恐怖襲擊找借口,並不意味著不去探究恐怖主義背後的成因。筆者認為,是否能夠通過劇情探索每一次恐怖襲擊背後的深刻原因,在恐怖襲擊電影中,是「良品」與「佳作」間最重要的區別。
今年3月,新西蘭基督城發生針對清真寺的恐怖襲擊後,由於害怕招致穆斯林群體的抗議,或是煽動更多針對穆斯林的仇恨,本片在新西蘭推遲上映。
現實社會遠比影片中能夠表達出的複雜,看似對立的兩個群體身上,實際上都有傷疤。只有充分揭露雙方眼中的正義與邪惡,才是找到解決方案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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