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鄭鏡明,是我讀中學時最欣賞傾慕的香港作家。當時他剛大學畢業,已出版新詩集《雁》和小說集《無冕皇帝》。我從未見過他,但他對我特別有親和力,因為我跟他讀同一間中學,高我四五屆,考上香港中文大學,修讀新聞系,根本是當時我的全部人生目標。他當年有一篇散文得《突破》雜誌徵文比賽首獎,篇名〈鳳鳥不再來〉,寫他探望母校,跟師弟妹憶舊事、說前程,我讀得入心入肺,接連好幾星期的周記,所寫句子都模仿此文。其中一句「育我們長我們這兒溫溫柔柔」,被我繪成長島形篆印,以木棉花般深紅色,絲網印刷在菊花牌白色文化棉衣上,成為全班同學的畢業班衫。該文另一段也刻骨銘心,大意是勉勵師弟妹為事業為愛情拚搏之餘,也要多出來行山,鍛煉腳力與氣魄,來日好結伴回國,走遍各省名山大川。
師兄師姐們如果走到雲南德欽及西藏察隅,爬上海拔3250-4300米高山,很可能會遇上一種紫紅色的杜鵑花,名為褐葉華麗杜鵑(變種)Rhododendron eudoxum Balf. f. et Forrest var. bruneifolium。師兄師姐們如果走到廣西、廣東、湖南、江西、福建,爬上海拔800-2100米的名山,很可能會遇上另一變種,華麗杜鵑,學名R. farrerhae Tate ex Sweet。而此花在他們香港集訓時,於牛押山500米,甚至是八仙嶺北坡300-400米山坡,也曾遇上。
在西藏、雲南、華南高山見到此花,感到面善,想起在牛押山、八仙嶺見過,師兄師姐們除了爆發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亦必想到,同源之種,在不同地區進化,生出不同特色,中國地大物博,而各物血脈相連,此中國偉大之處。從前只在西藏、雲南、華南高山探勝的識花人,來到牛押山、八仙嶺,遇上華麗杜鵑,是否也會心頭一震:香港小山一座,低矮雜亂,竟能育出雪嶺神山之聖花,是證明中國物種適應力強大的顯證,要多予珍惜保留。
雲南西藏原變種與香港種華麗杜鵑,中文名同,容易引起混淆,《中國高等植物圖鑒》有見及此,根據R. farrerhae Tate ex Sweet中Sweet一字,改華麗杜鵑名為「丁香杜鵑」,真是明智。但是我認為在解說此花特色時,仍須強調它與雲南德欽及西藏察隅神山所產華麗杜鵑間關係。「丁香杜鵑」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也有仿如丁香的香氣,其他兩種華麗杜鵑無氣味。要知丁香是甚麼氣味,大家下次遇上她,就要飽嘗,不要全部讓給山中的葉甲和天牛。
馮至的詩友戴望舒,在1937年遷居香港,在上海所作名詩〈雨巷〉,不停重複「丁香」意像與音節,重複羅列惆悵、哀怨又彷徨等字眼,成其代表作,因稱「雨巷詩人」。詩中作為憂鬱少女喻體的丁香花,屬於木犀科,華北特產,香港難見。丁香杜鵑,有其色香,無其憂鬱,花相煥發飛揚,氣質大有不同。其實戴望舒來港後文風有大變,1942年在域多利監獄寫就的〈獄中題壁〉,想像戰友打敗日本,自暗黑潮濕的土牢,挖出自己的白骨,放在山峰,曝著太陽,沐著飄風,達成當時唯一的美夢,竟又與丁香杜鵑煥發飛揚姿態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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