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去看《幸福定格》前，因為「婚姻恐怖片」這樣的評價，我作好了觀看一部紀錄片版《完美謊情》的準備，打算帶著一顆強心臟，去直視婚姻中那些「血淋淋的現實」。

雖同樣表現「現實」，《幸福定格》卻大大出乎我意料：八對夫妻間最直接、最「兇狠」或者可以說是毫不浪漫的對話，卻讓我看到了生活的樂趣（甚至情趣？），觀影期間捧腹不止。

比起《完美謊情》的主旨：有些秘密，永遠不足以與哪怕最親密的另一半道，《幸福定格》更主張將來若干年間都將是命運共同體的兩個人「多溝通」。正如導演沈可尚所言：「我認為什麼樣的溝通都是加分的，哪怕各說各話，也走了一分兩分，而只有一種溝通是負分，那就是拒絕溝通，假裝沒事發生。」

湊合過日子是人生真相嗎？

問答社區「知乎」上有一條獲得上萬人關注、瀏覽量過三百萬的問題：「真愛是人生標配嗎？湊合過日子是人生真相嗎？」下方的一千多條答案中，眾多網民，包括心理學家、心理學知名賬號KnowYourself紛紛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我將這個問題也拋給了沈導，他沉吟後回答：「我追求真愛，我也希望真愛是一個標配。而如果我是湊合過日子，就不會拍這部片了。」

透過談話，我心目中拼湊出的沈導，是一個對愛情和婚姻懷有「赤子之心」的人：因為經歷了從激情到平淡而產生迷惘的階段，才會試圖尋找一個解決之道，才會想要從充斥著事務性對話的夫妻生活中逃離，重新在對方眼中看到清晰的自己，在互動中找回鮮活的「我們」。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允許自己「湊合過日子」。而不少「溫水煮青蛙」的夫妻，早就對平淡習以為常，喪失了探究慾。

話說回來，沈導的答案，其實剛好和大部分網民的答案背道而馳。但細聽各自話中的脈絡，卻有共通之處。

沈導眼中的「真愛」，不是「山無棱天地合」的轟轟烈烈、耀眼火花，而是「你願意和他在一起，並且認為那些是重要的，重要遠大於你們在過什麼生活，是不是真的在乎對方種種角色的變動，而始終相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變成更好的人，而我也渴望因為你而變成更好的人。」對他來講，這種關係是靠對談、陪伴、相處，時間建立起來的，「它會一直流動，我認為那是真愛，愛就是犧牲來的。」

有趣的是，這其實會是部分網友眼中的「湊合」：未必對另一半激情四射，但願意和對方攜手面對人生磨難、共同走過一生。而「真愛」，一定要是那個讓自己心跳加速、念念不忘、輾轉難眠的。「真愛」和「湊合」這兩個命題啊，看來原本就沒有標準定義，每個人也都各有解釋。

但「真愛」也好，「湊合」也罷，步入婚姻後的瑣碎和平淡，卻是每對夫妻都會切實面對的問題。八對夫妻各有各的幸福與困擾，很多例子都令人會心一笑：有丈夫嫌妻子逛夜市走得太快把家人遠遠拋在後面、有女生抱怨自己在老公家人身上耗費太多時間、還有妻子因為覺得丈夫「煩」而偷偷給他吃過期食品「報復」——一地雞毛的故事背後，有不滿，有煩厭，但誰說這不是一種愛呢。

幸福可以被「定格」嗎？

在大家糾結於「誰先追誰」、「誰付出比較多」、「怎麼確定關係」這樣的問題時，影片開頭一堆陝北農村小夫妻顯得格外「清新脫俗」：二人對於導演丟給其他夫妻的問題，幾乎都沒想過，「就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他們的簡單坦蕩也令沈可尚反思：

在沒有婚姻制度和概念、約束之前，人和人之間不過就是你吸引我，我吸引你，哪有那麼多複雜的概念？而在片尾，人們在社會約定俗成的規矩下煞有介事許下諾言，其意義和可信度又在哪裡？

對婚姻中相關的繁文縟節、複雜儀式，沈導總會覺得疲憊，事實上，《幸福定格》正誕生自他拍攝婚紗照的經歷：「我覺得那天實在太荒謬……花那麼多錢，穿奇怪的衣服，擺深情款款的模樣，被攝影師支配，在某一個場景……後來拍到一半我就去買了一瓶紅酒。」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他，開始對華人世界中「拍婚紗照」這一「奇觀」好奇，也完整跟隨相應的被訪者，拍攝了人們置身其中的狀態。

幸福當然不能被「定格」，但這些被用來「定格」的瞬間，構成了人生中的儀式感。務實派覺得拍婚紗照的錢還不如用來吃頓好的，而重視儀式感的人，會覺得即使做作尷尬也傻得可愛。婚紗照也好、婚禮也好，在不同的情侶眼中應都是見仁見智的事，只好不是被社會壓力逼著去做，大可隨個人喜好，來決定規模、方式，自行解讀出意義。

拍到婚禮結束，夫妻們進入婚姻日常，影片也夠豐富好看，沈可尚卻突然開始覺得：這樣就結束了嗎？而在華麗的照片與婚禮下，婚姻日常更顯得黯然失色。他隨即將重心轉向伴侶們的對話，試圖找出那些在平靜表象下的湧動暗流。

溝通真的有意義嗎？

「有。」這是沈導的答案。

如文章開頭所言，哪怕唱衰溝通的黑暗論調甚囂塵上，沈可尚始終相信，哪怕是一個擁抱、一個眼神的溝通，也好過「就這樣讓它過去」。

每次去見片中的夫妻時，與其說是「看他們對談」，不如說是導演先分享故事，三方討論，然後慢慢引出傾訴慾，最終呈現出觀眾看到的，夫妻二人對談的效果。

針對每對夫妻的問題會有一些差異，但總有一些問題是固定的：「你在結婚前和結婚後對婚姻的想象差距最大在哪？」「你們之間還有激情嗎？」以及「如果婚姻並不是一個終身的約定，而是一個像企業一樣，一年一次的合約，你們今年合約到期後要換約嗎？合約會是什麼內容？」

而攝影機的魔力也在這時體現出來：一些夫妻們平時會去掩蓋、迴避的問題，一些問不出口的話、說不出口的指責，在鏡頭前都不知不覺地被表達。它像是一個沉默的第三方，逼著婚姻中的兩個人，去認真審視這段關係和現有的生活。被丈夫抱怨說在夜市走太快的妻子，拍攝結束後跑到電梯口告訴導演：「我發現我們像這樣子聊天，已經是13年前的事情了。」

畢竟要在正式公映的電影中露臉，而夫妻間的談話往往涉及隱私，有時更聊到涕淚橫流，難免落人話柄，因此，欣賞影片時的我不由暗暗佩服這些被拍攝者的勇氣。導演也曾有這樣的擔憂：儘管已經努力剪掉很多更有爆點的對話，但涉及公婆、孩子的內容，如果被相關的當事人看到，家裏會不會被擾得天翻地覆？

電影剪接完成初步試映時，導演叫齊八組人馬來觀看，試片室門口放著的則是播映同意書。而沈可尚說，並非所有的夫妻都在第一時間爽快簽字，有兩對曾認真躊躇過一段時間，但最終還是打開心結，「他們都覺得這個拍攝對自己的婚姻是有好處的」。

《幸福定格》的拍攝啟動於2009年，歷經七年拍攝，沈可尚也不再是那個剛剛懵懂踏入婚姻的年輕人。如果說拍攝《幸福定格》對他有什麼影響，便是現在他不再對婚姻感到迷惘了。

「前幾年我是無法接受我的人生居然變成這樣的，但我現在還蠻坦然，也覺得蠻好的，我根本不在乎什麼一生一世，但我的確會在乎我們現在是不是真的對彼此好，或者是不是在陪伴彼此。這讓我在生活中，似乎又感覺到一種跟談戀愛不同，但依然充滿觸動的時刻。這對我來講，是我的變化。」他說。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19/02/20/01011042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