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阿富汗國家博物館館長Mohammad Fahim Rahimi指,博物館收藏的8萬多件文物在這樣的情勢下「顯得脆弱不堪」,工作人員和藏品的安全非常讓人擔心。同樣對塔利班之勢措手不及的還有阿富汗考古研究所所長Noor Agha Noori,他指大家沒有料到局面會發生得那麼快,情況堪憂。「在過去塔利班統治的時期,曾造成文化遺產的大量破壞,文物走私和外流嚴重。」回顧塔利班掌權下的文物破壞及流浪之旅,或者更能理解阿富汗文博機構的恐懼。
伊斯蘭教禁偶像崇拜 摧毀文物有前科
阿富汗自古位於東西樞紐、絲路核心,公元前326年,希臘的亞歷山大大帝率軍攻入,建立大夏國,並把希臘的藝術文化一併引入。後來,遊牧民族大月氏人驅逐希臘勢力並建立貴霜王國,在境內大量建造佛教寺塔和雕像。希臘的底色、東方的藝術在此融匯,令絕無僅有的「犍陀羅」佛教藝術在阿富汗產生,更傳入中國,影響了莫高窟、雲崗石窟等藝術造像。上世紀30年代,法國考古學家在阿富汗貝格拉姆古城挖出意大利青銅雕像、中國漆器、塑有希臘壯士的石膏紋章、埃及玻璃器皿,以及與印度文化相關的牙雕和骨雕,地域及種類之豐富,進一步證明其「文明十字路口」的地位。
然而,位於地理要衝的阿富汗,從古代到近代一直戰火紛飛。回顧近代歷史,自1979年蘇聯入侵,接著國內約10年的激烈內戰,曾令阿富汗尤其是首都喀布爾的大片地區淪為廢墟。據《偷竊歷史:盜墓者、走私者和對古代世界的掠奪》的作者Roger Atwood指:「當阿富汗各路軍閥為了奪取地區控制權而混戰時,士兵趁機洗劫了阿富汗國家博物館,他們把最精美的文物拿到黑市上變賣,用博物館的檔案點營火。1994年,博物館不幸被炮彈擊中,頂樓毀於一旦。最後一波襲擊發生在2001年,成群結隊的狂熱塔利班分子揮舞著大錘,把他們認為是『偶像崇拜』的藝術品一通猛砸。暴行結束後,2000多件文物變成了碎片。」
這一系列砸碎文物的行徑,須回溯到伊斯蘭教的核心教義。1994年在阿富汗內戰中崛起的塔利班,為阿富汗伊斯蘭學生運動組織,又稱伊斯蘭學生軍。他們嚴格遵從自穆罕穆德年代流傳下來的宗教規條——信眾只可奉安拉(真主)為宇宙間獨一無二的主宰。由於安拉無所不在,並且無形、無像,因此教徒絕不能繪製任何生命體肖像(清真寺中從不出現神像),偶像崇拜更會被視為大罪,將受到安拉的嚴厲懲罰。於是,當塔利班於上世紀掌管阿富汗時,為了建立「純粹的伊斯蘭國家」,豐富的文化遺存便成為他們的首要目標。
1996年至2001年是阿富汗文物的黑暗時代,當時阿富汗塔利班曾執掌政權,並實施嚴格的伊斯蘭律法,摧毀一切有形的崇拜物,當中最震驚國際社會的事件,便是2001年炸毀世界文化遺產巴米揚大佛。當時,阿富汗塔利班的最高首領奧馬爾簽署法令,宣佈要摧毀全國的雕像。他認為雕像的存在為人們提供了其它崇拜偶像的機會,是對伊斯蘭教的侮辱。2001年3月,塔利班下令炸毀巴米揚大佛,這兩尊分別於公元3世紀和5世紀雕鑿在山腰中的佛像,至今只餘下一堆碎石。
阿富汗的文物流浪:戰亂時曾藏到銀行天花板
上世紀塔利班短暫統治期間,除了進行一系列「滅佛」行動,以及砸碎印度教等異教文物,國內的文物走私情況亦明顯加劇。
綜合當時媒體報導,儘管阿富汗塔利班明令禁止文物走私,但大批貧民在暴利之下,開始走私佛像、金幣及文物碎片至鄰國,尤其是巴基斯坦及斯里蘭卡等地。當時,位於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古董市場競相湧現走私文物,數量之多,甚至令價錢跌至仿古文物的水準。據《北京青年報》實地採訪,文物走私集團甚至在阿富汗設立了代理人,將當地文物專賣至歐洲圖利。至2003年,據稱已有數噸重的阿富汗文物已流失到全球各地,令阿富汗的歷史保育者痛心疾首,包括昨日站出來告急的阿富汗國家博物館。
阿富汗國家博物館的文物流散始於上世紀80年代末,當時蘇聯從阿富汗撤軍,內戰拉開序幕,文物盜賣的情況已十分猖獗,館方甚至一度丟失超過半數藏品。為了避免館藏繼續流失,博物館高層決定將重要文物藏到別處,當中包括阿富汗的重寶、出土自「黃金之丘」墓地的兩萬多件金器,這一舉動,直接令文物避過了塔利班掌權時的危機。「當90年代塔利班轟炸喀布爾,博物館慘遭洗劫時,大家以為文物已下落不明,誰料2002年英國廣播公司的報導出來,大夏黃金寶藏居然奇跡地重現,原來它們藏在了阿富汗中央銀行的天花板上。」2019年大夏金器赴港展出,歷史學家林梅村親口講述這段歷史。
2004年,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其他國際捐贈者的幫助下,阿富汗國家博物館重建,逐漸收歸因戰亂而流散的文物。然而多年來,針對喀布爾周邊的炸彈襲擊不息,阿富汗前總統卡爾扎伊認為,出於安全考慮,將文物留在危機四伏的喀布爾是不負責任的,因此這批以大夏金器為首的文物,自2006年10月開始了境外巡展,14年間流轉了數十間博物館,2020年才回歸阿富汗。此舉既為保護文物,也期盼提升阿富汗藏品的形象,爭取國際關注。然而災難似乎重臨:塔利班再次掌權,阿富汗的文物該何去何從?
承諾存疑 文物轉移困局重重
塔利班領袖於今年2月發佈聲明,要追隨者「大力保護、監管及保存文物,停止非法挖掘,保護所有歷史遺址」,尤其禁止在藝術品市場販售文物。但是,許多阿富汗文化遺產專家對此心存疑慮。阿富汗美利堅大學社會科學教授Omar Sharifi說:「塔利班洗白了自己的形象,但他們仍然是意識形態強烈且極端的組織。」夏利法指,他曾受到塔利班分子的直接威脅,於是上週從喀布爾逃到印度德里。同時有媒體消息流出,指阿富汗各地的文化遺產相關工作人員都收到塔利班的簡訊和電話,指責他們與國際組織合作。
據報塔利班已控制了考古遺址「小銅礦」(Mes Aynak),這是中亞的重要古老佛教寺院之一,距離喀布爾不遠。當地除了大批佛塔和雕像以外,還有約10000件文物出土,包括逾2500個錢幣。另外,坎達哈省、加茲尼省、巴爾赫省幾座較小的博物館、赫拉特城堡的新博物館亦被塔利班所控制,塔利班告訴基層員工可以繼續工作,但由於他們被限制待在家裡,無法得知考古場址、博物館和文物的現況,也無法出境,遑論文物轉移。
法國駐阿富汗考古代表團主任Philippe Marquis表示團隊正在努力,將阿富汗文物出口到巴黎的一個預定博物館展覽。「情況是非常難以預測的。喀布爾的人們對塔利班有一種可怕的恐懼。」
截至目前,阿富汗官員尚未提出對阿富汗國家博物館舉世聞名的藏品有何保護計畫。據政府人士消息,官員認為這些文物需要被保護起來,但問題是如何找到一個安全的地點,「它們和工作人員都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國家。」另一位補充說,他相信聯合國將對塔利班施加壓力,以保護文化遺產官員、文物和古遺址。
塔利班20年後重掌大權,承諾和平以待,但是世界對於過去巴米揚大佛被毀、異教文物被砸的畫面仍歷歷在目,面對命運未卜的人類文化遺產,全球文物保育及愛好者均極度關注,冀望歷史不再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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