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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和孩子談論死亡
來源:晶報    2022-07-13 11:56
在面對死亡時,這種平靜很重要。這也是死亡教育的最終目的——讓孩子推開死亡這扇“門”。

【識港網訊】死亡與疾病,在新冠疫情持續“加碼”之下,似乎更頻繁地被看見、被討論,進入一個更大範圍的社會輿論中來。可是,我們真的能夠好好談論死亡了嗎?我們似乎默認了孩子長大後,自然就會明白什麽是生命、如何接納死亡。但我們對死亡教育的忽視,卻讓當下的孩子在面對死亡時更容易感到手足無措。

年輕時就要認識“死亡命題”

新一代的兒童或者是青年,他們的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跟過去四十年以來整個社會的變化有聯系,我們很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個體意義上的社會。1990年代以後,我們的孩子在整個成長過程當中,唯一要完成的就是學業的競爭,這個競爭是以絕對個體的形式展開的。我們現在真的很成功地讓一兩代人完全相信,他今天的位置是他憑自己能力奮鬥出來的結果。那在未來的想象中,他也會認為這個位置是我競爭到的。

嚴格意義上講,我覺得沒有死亡教育,只有生命教育。我們的孩子有些時候可能不光對死亡比較冷漠,對生命也比較冷漠。他不光對別人遭受的痛苦不太共情,對於一些值得歡欣鼓舞,或者真的會值得感動的東西可能也無感。至少在話語的層面,我們現在很難恢復人跟人之間聯系的必要性。

死亡教育不能讓孩子完全消化掉死亡,或者讓他們不再恐懼和悲傷,而是告訴他們有一扇門,必要時,孩子可以去推開它。門裏的東西,古往今來沒有太大的差別,無非是建立在宇宙觀或者說宗教和精神生活上的解釋,還包括親屬和非親屬在內的社會網絡的支持,再加上政策環境所倡導和許可的東西。我們沒有人能單獨面對死亡。

我的教育觀念是,人在年輕的時候可以談很多問題,可以空前擴張知識的版圖。一旦真正進入到為生活操勞的階段時,一是我們可能不再有氣力,二是我們會本能地保護自己的當下生活,不太願意進入到比較負面的問題討論中。所以,針對死亡這樣一個命題,最好在年輕的時候就做好準備。

家人之間應該有個機制,比如葬禮結束之後,家裏人一起吃頓飯,在這時,大家假借著回顧的名義,或者說假借著團聚的名義,把這件事情的經驗再梳理一下。當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家庭裏面時,也應該有一個小家庭的內部討論空間。

動畫片沒有告訴小孩“世界上有遺憾”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才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對於“什麽是失去”這個概念根本沒有一個具象的想法。當你小到還沒有形成人格意誌的時候,經歷親人的死亡,周圍的人第一反應就是要保護你,不向你提這件事,怕刺激到你。但是當我被全家人很自覺地隔離到這個話題之外的時候,我就知道它不可能被隔離,因為那麽親密的一個人不在了,而我自己只是更深入地泡在那個地方。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自我對話和覺醒的過程。

因此,我認為,有一個充分的、持續的、不斷展開的對話空間是非常重要的。很多的事情我們說出來,不見得會完全化解,但是如果你不說,就沒有任何化解的可能。所以,形成自我的敘述,形成對世界的敘述,非常重要。後來我想,我為什麽堅定學文科,要學人類學,就是因為我非常癡迷於重新敘述這個世界,重新再現這個世界,這是我唯一有興趣幹的事情。

在國外,青少年的死亡教育是一個專門的領域,他們實際上有些時候並不是讓孩子理解死亡,而是從更具體的問題入手,比如讓你體驗失去一些東西。

我看過一部日本電影《小豬教室》,在一所小學裏,全班同學一起養一只小豬,從一年級一直養到五年級。到五年級的時候,大家就要全班投票,要不要把小豬殺掉,或者是賣掉它。而孩子在這個過程裏面,不管你使用什麽樣的語言,他都會突然一下進入到這個問題的核心——有些東西要被剝奪掉,而且是你比較在乎的美好的東西。

所以在孩子的教育裏,很多時候需要遊戲,需要他們切身參與,需要特殊的設計。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老師能不能不用成人的語言就帶著孩子直接進入問題的核心。我覺得,在大學裏教微積分其實不是特別難,真正難的是,讓一個五歲的孩子明白,兩個蘋果在這邊,三個蘋果在那邊,把它們放在一起,這個過程就叫做“相加”。啟蒙的核心問題不是語言問題,而是要讓孩子意識到這個世界有某一種想象世界的方式。

我想起小時候看的那些國產動畫片,它們對死亡並不太避諱。我以前看過一部動畫片叫《雪孩子》,那個片子實在太虐了,它講的是一種非常徹底的失去,是你沒辦法挽回的,而且它的整個色調是陰暗的、偏藍色的,沒辦法給人任何美好的期許。

進入新世紀以後,我們就常常覺得孩子需要保護,有些東西是不能讓他接觸的。當我跟親戚的孩子們看現在的動畫片時,我覺得這樣的動畫片真的是降智,它沒有告訴小孩,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就是遺憾的,沒有人有辦法把它做得盡善盡美。這些動畫片講的東西,實際上都是成年人自以為是的道理,帶著人類的自我欺騙和自我討好,用一種非常溫暖的方式,一步一步偏離這件事情本身。我並不是說在孩子的教育中要用一些非常刺激性的、赤裸裸的語言,而是在價值觀念上應該讓他意識到,有些東西要開始慢慢生根發芽,比如人世間的缺憾和不完滿。

死亡教育的最終目的

我在香港認識一個老師,研究中國育兒問題的。他是美國人,很給中國人面子,他就說:我在你們中國人身上看到一種很好的品質,家長在面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時候,其實不知道做一件事會不會有結果,但會先把這件事做了,因為做了就問心無愧。鋼琴讓孩子學了,芭蕾舞也讓孩子學了,至於後面沒考上好學校,那就是孩子自己的問題了。

我們一直在通過這種方式,回避一些比較勇敢的問題。因為真正意義上對孩子的“保駕護航”,是帶他一點點進入到這個世界比較殘酷的部分。這個殘酷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或是這個競爭下的資本高低,而是人作為人的脆弱性,這種脆弱隨時可能折斷。所以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要與自身的脆弱去對話的。這個問題很難被有意解決。大家不都是不斷地把人生的一些不堪帶到眼前來?你不斷地看,不斷地聊,最後不是為了形成一個穿透它的武器,而是為了達到內心的平靜。

在面對死亡時,這種平靜很重要。這也是死亡教育的最終目的——讓孩子推開死亡這扇“門”。如果他最終能夠說服自己,說服周圍,達到這樣一種平靜的狀態,我覺得這就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