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看了電影《隱入塵煙》，我不認識海清了。那個舞臺跪下大喊“歐豪，你是我的神”的女明星，在電影裏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農村女人曹貴英，時常和驢站在一起。

海清的演技不錯，但環境對人的塑造也不可忽視。把海清放在上海，擁擠弄堂自然容易養出嬌媚機敏的閨閣女兒。把海清放到甘肅張掖花墻子村，黃沙黑土慣不了嬌氣的花，也就只能野蠻生長。在花墻子村生活了十個月，海清本人學會了播種、養雞和鏟驢糞。

鄉野生活總是要艱難一些，尤其是對身體有些殘疾的女性來說。海清演的曹貴英手腳不靈光還時常小便失禁，村裏人都喊她“瘟神”“閑王”“臟東西”，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哥嫂也只想趕緊把她送走。曹貴英和馬老四相親那天，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嫂子趕貴英去撒尿，貴英不小心把屋裏的驢放出來了。大家都在責備她，她只是沈默地站在院子裏，任憑大雪落了滿頭滿肩。

這樣一個人，活得不像人像一株植物，努力往別人屋檐下鉆，討一點光照接一點水喝。尊嚴與愛，是很遙遠的想象。

慶幸的是，導演李睿珺的鏡頭是悲憫的，他並沒有用力去渲染曹貴英的悲苦，只是用散文般的筆觸淡淡記錄下她將近一年的生活場景。曹貴英嫁給了一無所有的馬老四，兩個人一起在荒原裏建了房子壘了院，種了麥子養了雞。春天播種的時候，曹貴英還是一臉迷惘。秋天麥子結穗了，曹貴英笑了，她說，“沒想到，我這輩子還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家。”這一刻，曹貴英又從植物變回了人。

這是整部電影最打動我的地方。在這四季更叠的田園圖景裏，不僅有對當代農村遭受文明沖擊的體恤，更有對每個生命一視同仁的尊重。用李睿珺的話來說，“生活中看似有很多不公平，但又有很多東西是公平的，比如說愛的能力、愛的可能性。”

這樣的愛，並不罕見。《莫娣》裏那個一生都佝僂在鄉村小屋畫畫的女人，她的畫總是五彩斑斕，充斥著快樂的人與小動物。《綠洲》裏那個手腳抽搐面目扭曲的女人，她將自己與愛人命名為公主與將軍，房間裏翩然起舞。而《隱入塵煙》的曹貴英，是一種更含蓄的表達，她用麥粒在愛人手上印下一朵花，然後癡癡地笑。

吵架連話也講不清楚的余秀華，很會寫詩。她有首詩就叫《我愛你》，末尾這樣寫道：“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這些被視作“稗子”一樣的女人，是令人敬佩的。即使她們知道自己隨時會被生活連根拔起，卻還是向往著寒冬過後的每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