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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人類痛苦 不僅是醫學觀念之爭
來源:晶報    2022-07-06 12:08
面對各種各樣的人類痛苦,是抱持惻隱、同情、悲憫、撫慰的立場,還是執迷於技術的輝煌而冷漠、麻木、隱忍、姑息,考驗著每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識港網訊】哥倫比亞大學附屬長老會醫院位於紐約繁華鬧市,卻是一所地地道道的平民醫院,這裏的醫生每天都面臨著各色各樣的人類痛苦,除了醫療問題,還有源自貧困、饑饉,社會公平的健康問題,服務其中,麗塔·卡倫(Rita Charon)大夫悟出一條新的道理,醫學的目的不僅只是救死扶傷,更多是回應人類痛苦。但是,人們似乎又很糾結,究竟是疾病有痛苦,還是痛苦叫疾病,誰也說不清楚,可能構成現代醫學無法承受之重。雖說“大醫醫國,中醫醫人”,但依佛教教義,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之苦是醫療問題;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則想必是社會問題、經濟問題;國破家亡的難民痛苦,那分明是戰禍問題,關涉國際政治紛爭,民族領土爭端,脖子上掛聽診器的醫生們不頂用,需要政治家的醫國運籌。

“痛苦無法顯影”

日常生活中,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女神痛經時可能疼得死去活來,萬念俱灰;偏頭痛的纏綿不竭,疼得要撞墻;老齡社會的腰腿痛如潮汐漲落,沒完沒了;分娩之痛雖然“痛並快樂著”,但其烈度沖擊著巔峰體驗(疼痛12級);癌痛的痛苦是身心社靈在顫抖,恨不能自殺以終止痛苦……

一旦痛苦求助於醫生,先要走臨床程序,同為腹痛,可能是闌尾炎,也可能是腸梗阻,女生還有可能是宮外孕,必須做鑒別診斷。沒搞清楚之前不能貿然給止痛藥,不然會混淆診斷視線,即使進入診斷環節,也沒有什麽神器能捕捉到疼痛與痛苦的征象,因為痛苦源自於某種“內感受”,大多是主觀體驗與自我敘事,譬如難受、想哭,客觀檢測常常視而不見,兩次患癌癥的思想家蘇珊·桑塔格有自己獨特的體會:“痛苦無法顯影!”

可用色彩描繪

縱觀歷史長河,靈魂畫家能用畫筆表達自己的救贖:痛苦不必顯影,卻可以用色彩狀繪。比如挪威畫家蒙克的兩幅名作:第一幅是《病中的孩子》,它源自蒙克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母親在他五歲那年因肺結核病逝,爾後跟他最親密的姐姐索菲亞也患上結核,在蒙克14歲時去世。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對蒙克造成深深的傷害,令他永遠無法釋懷,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陰影。畫家通過對姐姐重病場景的回憶,展現生之微弱,死之恐懼,表達面對親人將逝時的痛苦與悲傷。其實,畫中女孩的原型不是姐姐,而是一個叫“佩資·尼爾森”的紅發少女,是他的醫生父親曾醫治過的一位小男孩的姐姐。無論是誰,畫家都真切地描繪了女孩的痛苦與家人的悲傷,畫面中的女孩形容憔悴,面容蒼白,旁邊的家人面對疾病無能為力,只能默默的扶著女孩的手……後來,蒙克曾經反復描繪這幅畫,意在找回那最初的印象。那緊貼著枕頭、透明而蒼白的皮膚,那幹裂的嘴唇和那發抖的雙手……

另一幅是《吶喊》,紅色天空下,一個形如骷髏的藍衣少年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捂住耳朵大叫,發泄內心深處的恐懼。主人公表情誇張,身體如同風中的一葉草。往後拉伸,雙手捂住耳朵,張嘴呼號!蒙克的筆觸很像梵高,有一種“追風的感覺”。遠處海面上有些小船喻示著醫療的位置,似乎離得非常遠。醫生父親對於他的病也無能為力;腳下的橋喻示著療愈的希望,人們不知道橋從哪開始,去往哪個方向延伸?

醫者面對苦難時的職業姿態

回到正題,既然痛苦是醫學的療愈對象,為何沒有設立痛苦科,更沒有針對痛苦的專科醫院呢?首先,疼痛的邊界不確定,涉及多個系統,多個部位,強度難測,全憑患者主觀敘述,譬如“靈性痛苦”,與精準醫學的訴求格格不入;其次,需要檢討臨床的證據論思維,如福柯所言,現代臨床醫學變聲了,從關註“怎麽不舒服”(過程體驗),轉到“哪裏不舒服”,痛苦是疾病,還是癥候?醫學的目的是征服疾病,緩解癥狀只是權宜之計,處理痛苦的臨床位階不高,病因治療,發病學治療最重要,癥狀學治療次之,安慰劑、人文關懷位列末位。醫護主要專註於治病,痛苦只是疾病的次生癥狀,疾病緩解了,痛苦自然消退,因此,疼痛處理不是優先選項。其實不然,痛苦因疾病而生,但並不一定隨疾病緩解而止,人類痛苦的半徑遠比疾病譜要寬,幹預的手段也更豐富,打針吃藥做手術可以療愈疾病,未必能療愈痛苦,還需要撫慰、安頓,說開了它涉及到臨床倫理關切,臨床倫理的核心是痛苦倫理,昭示著醫護面對苦難的職業姿態,是否慈悲為懷,行善而進取,面對各種各樣的人類痛苦,是抱持惻隱、同情、悲憫、撫慰的立場,還是執迷於技術的輝煌而冷漠、麻木、隱忍、姑息,考驗每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說句公道話,醫學人文的勃興正在改變著臨床醫學的姿態與面貌,牽掛人類痛苦的醫療格局離我們越來越近。如今,許多醫院都已經有了疼痛科,它是從麻醉科裏分出來的亞專科,疼痛有人管,痛苦也會有人操心,麻醉科的任務本來只是管理手術過程中的疼痛問題,後來不僅擴大到所有的疾苦境遇中的疼痛問題,尤其是癌痛問題。癌痛對患者身心社靈的損毀烈度比癌癥本身更為嚴酷,而癌癥末期,療愈並無可能,只能舍棄病因治療,專註於癥狀學幹預。新生的安寧療護病房更是把心理痛苦、社會關系斷裂的痛苦、靈性痛苦納入幹預範疇。不過,要改變人類痛苦、苦難的關懷譜系,不僅只是技術與人文、專科醫療與全人醫學的觀念之爭,還考驗著院長、主任們跨學科管理,整合醫療的治理藝術。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