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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具體地愛與憂傷
來源:晶報    2022-06-06 12:44
只有通過博物實踐,我們具體地熱愛,建立起自己與具體自然物之間的聯系,建立起自然物之間的聯系,我們才有可能對於物種的滅絕感到疼痛。

【識港網訊】人會很容易接受一些抽象的原則。對於某些原則性的政治正確的話語,大家都不會反對,也能夠輕易地復述出來。比如說“熱愛自然”,尤其在2005年之後,人們會輕易地說:“對,要熱愛自然”;“對,應該熱愛自然”;“對,我們要熱愛自然”。以及,“要愛護動物”;“要愛護野生動物”;“鳥兒是人類的朋友”……然而,當我在課堂上問,“有多少人能夠認識十種以上的樹”,很少人舉手;“有多少人能說出十種以上樹的名字”,舉手的也不多。這就構成了一個奇怪的悖論。一方面,大家都宣稱自己熱愛自然;另一方面,大家對於自然都不了解。

愛從何來呢?

校園裏、小區裏、街道上,各種綠化植物,大家每天都經過它們,但卻不認識它們,不知道它們叫什麽名字;鳥兒從天上飛過,除了麻雀,很多人叫不出其他鳥的名字;人們怕蛇,怕蛇一樣的蚯蚓、馬陸,也怕蜘蛛以及昆蟲,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會忍不住要拿出滅蟲噴霧罐,消殺一下……

所以結論有點兒荒謬,很多人只是抽象地熱愛自然,理性地熱愛自然,認知地熱愛自然,把“熱愛自然”當做一個標準答案,在遇到“考試”的時候復述出來。這種抽象的熱愛是沒有感情的愛,不是愛。

博物活動的目的在於實踐

深圳博物學家南兆旭先生剛剛出版了一部厚重的著作《深圳自然博物百科》,厚6厘米,重2.5公斤。書中有宏觀的深圳地理、地貌、自然保護地、生態系統,也有具體的哺乳類動物、兩棲爬行動物、淡水魚、鳥類、昆蟲、蜘蛛、植物、真菌,以及沿海的生命,分門別類,逐一介紹。有圖、有文,而且創造性地利用二維碼,鏈接了136個長短視頻,69個音頻,82套全景影像。這是中國博物學的一個重大成就。

中國的新博物學運動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博物這個詞成了大眾詞語。差不多每座城市都有博物活動的組織者,最常見的大概是觀鳥。不過,很多組織者會把博物活動說成是科普活動,畢竟“科普”比“博物”的知名度更大,家長會更願意帶孩子參加。然而,我則強烈地建議博物學家要主動劃清兩者的界限。因為科普會被人認為是一種認知活動,以學知識為目的。出去觀鳥一次,家長恐怕會忍不住要考一下孩子,今天學到了哪些鳥的知識。而博物活動的目的則在於實踐,在於打開全部感官,感受自然中的事物。在這個過程中,認知不是唯一目的,更不是終極目的。

子曰:“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認識自然物的名字是了解它們的起點。我們遇到一個人,如果對他/她感興趣,想要了解他/她,第一件事就是打聽他/她叫什麽名字,在哪個系。對自然物也是一樣。辨識鳥獸草木,知道它們的名字,只是與它們建立感情的開始。知道它們的名字,認識了它們,進而深入了解它們,了解它們的形態、行為方式、生活方式,乃至喜怒哀樂,當然也可以很方便地談論它們,描述它們,與人交流對它們的了解。在這個過程中,人與自然物之間會產生非理性的情感,會產生發自內心的愛。

把對自然的抽象之愛具體起來

博物,可以把我們對於自然的抽象之愛具體起來。

這種具體的愛是可以自我判斷的,當你走進它們時,你會發自內心地感到愉悅;臺風襲來的時候,你會惦記、擔憂;當它們受到傷害時,你會感到具體的疼痛。

5月29日下午,在深圳圖書館南書房,鄧一光先生組織了一場關於《深圳自然博物百科》的對話,除了南兆旭先生,還有陳躍紅教授和我。席間,一光先生問了一個問題,大意是,博物作家是不是懷著絕望與悲觀進行寫作的,因為現在全球生態危機,物種滅絕,冰川消退……一光先生還引用了幾個關於物種滅絕的駭人數字。

這個問題讓我意外,我起初回答,我相信博物作家在寫作的時候是充滿著愛的。南兆旭這本巨著的扉頁上有一行字:“獻給我摯愛的家園”。這句話讓我感動。一個山西人,已經把深圳當做了家園。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愛,很難想象,能夠以一人之力,歷時十二年,完成這部巨著。要知道,這本書是創作,不是編著。書中寫到的每個地方,都是他親自走過的;書中的絕大多數圖片和視頻,都是他自己拍攝的。

一個懷著熱愛的人,應該是充滿希望的吧。

鄧一光先生的問題還是引起了我的警醒,我忽然意識到,不僅愛是抽象的,憂傷也是抽象的。忍不住又拿起了話筒。

讓物種滅絕來得慢一點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物種滅絕只是一個數字,百分之七十也好,百分之八十也好,是沒有區別的。人們生活在城市裏,生活在城市的人工環境裏,連城市裏的植物也大多經過了人的設計,受著人的控制。人們感受不到,在遙遠的森林裏,在遙遠的海洋深處,在不大遙遠的江河裏,在郊外的農田裏,大量物種的消失與他們的生活有什麽關系;也不可能有切實的疼痛——不要說切膚之痛,連隔靴之癢都不會有。

所以我說,只有通過博物實踐,我們具體地熱愛,建立起自己與具體自然物之間的聯系,建立起自然物之間的聯系,我們才有可能對於物種的滅絕感到疼痛。對於一個一個具體的物種的消失感到絕望;對於我們的無奈感到憂傷。

即使如此,博物學家仍然要懷著希望進行博物寫作。吸引更多人投身到博物活動中,具體地熱愛自然,從而具體地感受到自然之死的絕望與憂傷。雖然,我們依然不可能逆轉物種滅絕的大趨勢,或許可以讓它慢一點吧!

懷著希望,具體地愛與憂傷。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