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甚麼是絕望的時刻？或許是在深夜中忙於無盡的工作，感到喘不過氣的瞬間；或許是在感情破裂後，那種久久無法平伏的空虛感；又或許是在病床上，無法控制命運的孤獨與無助。這些時刻就像是一個人被投進了無盡的深海，四周是冰冷的黑暗，你不斷掙扎，卻只感到越陷越深，似乎沒有出路。

齊克果說：「絕望是通向死亡的疾病，一種使自我與自己疏離的狀態，無法認識到自己真正潛力。」如果你讀不明白這句說話，可以先去看一看西班牙畫家戈雅（Francisco Goya）留給他自己（與世人）的一組畫作。

19世紀初，戈雅正處於溺水的狀態，他因健康衰退而失去聽力，再加上政治動盪和社會巨變，這些都讓他陷入極度的孤獨。最後，戈雅選擇隱居在馬德里郊外的「聾人之屋」（Quinta del Sordo），並在那裡創作了他最著名、也最令人不安的一組作品——《黑畫》（Black Paintings）。

《黑畫》共有十四幅，創作於1819至1823年之間。以黑為名，指其用色，也是描述戈雅作畫時的心境，這些作品中充滿他對人性和社會的深度失望，是戈雅內心掙扎的真實寫照。當時，戈雅並未打算將這些作品展示給世人，這些畫更像是一扇自我對話的窗口，無聲地說出他內心無法言喻的情感，而說到《黑畫》系列，大家大概都會想起《農神吞噬其子》一畫，但我更喜歡的，可能是《溺水的狗》。

《溺水的狗》的畫面極其簡潔，卻淒涼無比，一隻小狗的頭部從畫面的下方微微露出，而身體的其餘部分完全沉沒在一片深沉的棕褐色。這隻狗看起來彷彿正深陷於某個無邊無際的深淵，孤獨地望向上方。構圖空蕩而寂寥，沒有任何參照物。如此這般的空虛感，引導觀者的目光鎖定在小狗的眼睛之上。在此，你看見了甚麼？

英國藝術評論家羅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曾形容《溺水的狗》為「所有絕望表現的最純粹形式」。這幅畫色調單一，構圖簡潔，但它的情感深深打動了無數觀者。空蕩的背景，並不是單純的空虛，它更像是戈雅對人類孤立處境的暗示。畫中的小狗，既象徵戈雅，也象徵每一個在人生中陷入困境的我們。這是一種對未知和恐懼的深層表達，一種孤立無援的掙扎與哀求，我們無法尋找到任何依靠，也就只能夠依靠自己。

在很多人眼裡，狗的目光充滿絕望，但在我看來，小狗的眼神似乎仍然帶有一絲頑強的渴望。絕望和孤獨，的確是每個人生命中無可避免的一部分。當我們深陷泥沼，每一次掙扎似乎都讓我們越陷越深，那些無法抓住的救贖成為我們內心的巨大空洞，就像溺水一般。然而，即使在這樣的時刻，我們也可以像畫中的小狗一樣，仍然抬頭望向上方，尋找光明，尋找一塊飄過的浮木。這是一種深植於生命本能的渴望，是對未來的希望，是不屈服於命運的姿態。

這又讓我想起了沙特，他曾經說道：「從存在主義的角度來看，絕望意味着我們只能依賴自己能控制的東西；任何超出我們掌握的事物都無法干預，接受這一點是自由選擇的基礎。」換言之，絕望並不意味放棄希望，而是對世界的現實的清醒認知，是面對自己行動無法確定結果的一種接受。在此基礎上，人們才真正擁有選擇的自由。

這份對生命與自由的渴望，才是《溺水的狗》最觸動我的焦點。在這瞬間，我與小狗互相看見，互相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