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里昂雖然被稱為法國的美食之都，大街小巷動輒就能見到米其林餐廳，但是忘記自己是一個走馬觀花的遊客之後，和里昂人一起吃家常便飯，就會發現里昂菜非常有庶民氣質。
Thomas跟我講起里爾菜的時候，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他說：「你知道嗎？他們不用紅酒或者白葡萄酒做菜，他們往菜裡面放啤酒！」
因為相約一起旅行，Thomas給我發了一份法國城市安逸度榜單，里昂只排在第五位。他憤憤不平地跟我講：「她怎麼可能才第五，她明明是第一啊。」
我看到排名第一的城市是雷恩，就告訴他我們學院旅行目的地就是雷恩，他聽了之後說：「很好，但是你不可能讓我嫉妒你們，因為我現在就在排名第一的城市。」我狠狠嘲笑他一通之後，想，要是自己也有這樣的精神就好了，那我應該每天都會過得特別開心。
在里昂的第一天，當我們從山上氣喘吁吁地走下來，回到老城的時候，隨便找了一家小餐館坐了下來，吃了一頓很簡單的燉菜。然後我在後面的幾天時間裡驚奇地發現，里昂菜是以酸味作為味覺基調的。燉小牛肉是酸的，紅酒燉蛋也是酸的，連香腸的蘸料也是酸的。但是這並不是單純的醋酸，而是伴着肉質的口感，讓香氣走得很深。
在里昂每次吃飯都會配上一大碟麵包，這種麵包表皮焦脆，裡面卻很柔軟，而且裡面的空氣也是不可缺少的成分之一。因為這種本來默默無名的餐食配角，可以把碟子裡最後一點點帶着肉香的湯汁也抹乾淨。柔軟的瓤蘸了湯汁之後微微融化，一口咬下去湯汁會溢出來，外層很耐嚼，帶來撕扯的快感。麵包的麥香完全被酸味激發了出來。
雖然里昂菜久負盛名，但是對我而言，因為沒有刻意尋找，反而窺見了里昂菜最本土，也最奇特的模樣。比如說雞肝蛋糕、大腸和小腸配牛肚做出來的香腸、烤小牛腦、在豬膀胱裡燉出來的整隻雞。在這裡每隻動物都會被掏心掏肺，很快在飢餓的眼神中結束自己漂泊的一生。
Thomas說，既然來了里昂肯定要吃里昂菜，要把對法國菜的刻板印象放下來，去最家常的菜館裡吃飯。這些餐館都沒有多麼精美的裝飾，很多都是簡單的木桌子和紅白相間格子的桌布，端出來的菜就像媽媽端出來的。最重要的是鬧哄哄吵成一團，大家都在和朋友聊天，這是屬於一群人短暫地通過食物被連接的地方。
但不管我去哪一家吃飯，Thomas都會歪歪頭，說：「這裡還可以啦，反正在里昂你找不到太差的餐館，但這裡不是我心裡最好的。」反正對於法國人來說，永遠不會有最好的。
最有名的保羅博古斯菜市場，有來自法國各地的不同食材，但是大部分都流於精緻又大眾的俗套了，對於一個普通的窮鬼來說，並不太值得停留。反正我也不需要買一隻生雞回家做烤雞，也不喜歡吃奶酪，一整根的香腸也無從下手，糖漬水果也和我無緣。尤其是走過歐洲這麼多市場之後，多少對千篇一律的陳設有些審美疲勞，只能走馬觀花地看一眼了。各種生鮮自然不必說，還有一碟碟的生蠔，大鍋裡煎着的牛蛙。還算比較特殊的是里昂人最愛吃的肉凍，雖然整個法國都愛吃，但是里昂人對於內臟做出來的肉凍還算情有獨鍾的。
我在國內也是一個「酒入肥腸深似海」的下水愛好者，到了里昂之後才發現，此下水和彼下水，畢竟還是不同的。唯有失去，不可替代。
我開始想念乾鍋肥腸、九轉大腸、錫紙烤腦花、咖喱牛雜……
用肉泥混着肝泥做成的肉凍、鴨肝做的慕斯，被塞進麵包裡烤成一個大麵包的樣子，切成小片就是里昂人心中的下酒好菜。我還走在學會欣賞的漫漫長路上，Thomas總是勸我不喜歡就不要吃了，但是我總覺得也許吃到哪一天就會喜歡上了，歸程總是要比迷途長。
里昂有一種質地很厚重，夾雜了粉色果乾的麵包。一次只能買大大的一整個，裡面還放了大手筆的糖，比巧克力慕斯還要甜甜蜜蜜，起碼巧克力還有一點苦味，連Thomas也說他連一個切片都吃不掉。由此可以窺見法國人對糖的熱愛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Clément告訴我他的早餐是一片甜麵包，塗上巧克力醬，蘸放了兩塊方糖的熱牛奶，最後書包裡塞上一瓶甜膩的卡布奇諾。這還不算甚麼，他最愛吃的意麵配料是蜂蜜和羅勒加奶油。
我問：「這不甜嗎？」他說：「我放鹽啊。」
里昂人對甜食也尤為偏愛，在街上隨便鑽進一家巧克力店，就能喝到醇厚又細膩的熱巧克力，味道簡直堪比在西班牙蘸油條吃的濃巧克力醬。可是他們偏偏還不長胖。
我和阿鉉在一個濕冷的雨夜鑽進一家麵包店，買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巧克力碎麵包。買單的時候店員專門說，外面在下雨，所以一定要把麵包封好，但是封上之後外皮被悶軟了就不好吃了，所以要不然先吃兩口，要不然回家用烤箱熱一下再吃。好像真的很擔心我會吃到不好吃的麵包，並因此對里昂的麵包製作水平產生疑問。也確實好吃，麵包本身並不甜，只有小麥炙烤之後的淡淡甜味，還有巧克力帶着苦味深沉的甜。外皮是脆的，裡面卻是嫩的，像一朵蓬鬆的白雲，麵包怎麼能用「嫩」來形容呢？吃過之後就知道了。最妙的是因為麵包才剛剛出爐，所以裡面的巧克力還是半融化的，直接化在嘴裡。
我和阿鉉都感歎說，百疏一密走進這家店，要是所有麵包店都有這樣的覺悟就好了。我們邊走邊吃，只剩下四分之一裝在包裡，等涼了之後再拿出來，卻已經坍塌了。麵包被擠成一團，表皮也不脆了，而且好像因為喪失了口感，連之前層次豐富的味道也不存在了。剛剛的南瓜馬車消失了，手裡拿着的不過是一個「還挺好吃的普通巧克力麵包」。
其實在里昂我最感興趣的是週末沿着索恩河擺開的集市。卸去了「美食之都」的莊嚴頭銜，集市只不過是本地人買菜的地方。沿街的大爐子裡滾動着上百隻烤雞，蜂農帶來自家的蜂蜜，酒商擺出自家酒莊的紅酒，各種奇異的老香腸和老奶酪整齊排列，甚至有用直徑一米多寬的大鐵鍋煮的海鮮飯，還有很多里昂本地的蘑菇，各類蔬菜水果。很多老頭老太太拖着小推車，在蔬菜叢中挑挑揀揀，在生蠔攤前排成長隊，把一袋又一袋的生蠔帶回自家的小餐桌。我穿梭在人群之中，並不打算買甚麼，只是買了幾顆鰐梨脆生生啃着。
這個時候里昂不是甚麼法國的胃，只是每一個普通人生活並熱愛着的地方。他們手裡提着的食物也沒有那麼多講究，只是讓一家人齊聚餐桌的紐帶。
而我也終於要結束半個多月的折騰回到里爾為自己做飯了。到超市的第一件事，我拿了一塊肉凍，也許有一天我就喜歡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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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遠方》
作者：時瀟含
出版社：香港中和
出版日期：2024年1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