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庫珀願意，他可以信手拈來，將《音樂大師》裝點成最精彩的傳記片，但是，他更想通過這對音樂家夫妻的愛情和婚姻生活，與我們探討始於真愛的情感到底能走多遠。

吳玫

去年，我曾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著名指揮家、作曲家倫納德·伯恩斯坦身穿白襯衫配牛仔褲，神態自若地坐在街邊的咖啡桌旁。

迷戀倫納德·伯恩斯坦已經很久了，先是聽他擔綱指揮錄製的古典音樂唱片——那張他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指揮馬勒第九交響曲的現場錄音，儘管第一樂章結尾段有一聲刺耳的像是拖拽椅子的聲音，儘管在第三樂章的中段一位樂迷的咳嗽聲被錄了進去，它都是我收藏的數張馬勒第九交響曲唱片中最喜歡的一張，因為，指揮那滾燙的激情也被收錄了進去，真是每聽一回都讓人感慨萬千。

後來，開始留意這位元精力充沛的音樂人的“行蹤”。我發現，除了作曲和指揮以外，倫納德·伯恩斯坦還喜歡參與古典音樂普及工作。他在紐約愛樂擔任音樂總監的11年間，不僅開創了樂團的黃金時代，還帶領樂團拍攝了電視節目《年輕人的音樂會》。看到這檔總共53期的電視節目時，作為多年的古典音樂樂迷，我對古典音樂的基本話題已不陌生。可是，只要倫納德·伯恩斯坦一開講，你就很難關掉畫面離他而去。是因為揮動指揮棒的音樂家碰巧也口才了得嗎？當然。但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對音樂的熱愛化作了一腔我們抵擋不住的激情，讓人禁不住跟隨他，像他一樣忘乎所以地去擁抱音樂。

成為倫納德·伯恩斯坦的樂迷後，自然會關注與他相關的所有消息，比如收集有他影蹤的書籍和照片。而去年看到的那一張照片，總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便仔細端詳起來——原來，那是著名演員布萊德利·庫珀的上妝照，他將導演並主演以倫納德·伯恩斯坦的生平故事為情節的電影《音樂大師》。從此，等待電影公映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躁……

此刻，演職員的名單在緩緩上升，電影結束了。電影裡的布萊德利·庫珀，到底還是無法完全形似倫納德·伯恩斯坦，但是，神似！尤其是他模仿伯恩斯坦指揮樂隊時，那神態、那動作、那激情四濺的勁頭，讓我已經自動將演員的臉疊化成了倫納德·伯恩斯坦。

可惜，片名為《音樂大師》的這部電影，還原指揮家臺上風采的場景並不多，哪怕是他于1943年臨時替代突然生病的著名指揮家布魯諾·瓦爾特登臺演出一舉成名的名場面，也被庫珀處理成了過場戲，因為，他想講述的是倫納德·伯恩斯坦的愛情故事。所以，影片裡，睡夢中的伯恩斯坦被電話叫醒、興奮不已地替代布魯諾·瓦爾特指揮了那場揚名立萬的音樂會後不久，費莉西亞登場了。

哥斯大黎加裔美國人費莉西亞，認識伯恩斯坦時已是百老匯合約在身的演員，之所以能與伯恩斯坦一見鍾情，除了因為音樂家一表人才外，費莉西亞自己也跟鋼琴大師阿勞學過鋼琴，知道作為音樂家的辛苦，以及成為音樂家的妻子意味著什麼。兩情相悅的伯恩斯坦與費莉西亞，從戀人到夫妻的過程並不短，經過了兩次訂婚才於1951年成婚，那已是他們認識的第五個年頭。

隨著二人成婚，電影也在馬勒第五交響曲中的柔板樂章中從黑白過渡到了彩色。馬勒第五交響曲的柔板樂章，多次被影視劇借用，最著名的引用，是由義大利著名導演盧基諾·維斯康蒂根據德國作家湯瑪斯·曼的小說改編的電影《魂斷威尼斯》，馬勒這首“無詞歌”的言下之意也因這次著名的引用而被定調。那麼，庫珀再用舊調想要唱出什麼新曲？

隨著倫納德·伯恩斯坦的職業生涯越來越色彩斑斕，兩個思慮再三後決定組成家庭的人，還是被瑣碎的婚姻生活磨損得失去了耐心。因為兩人的爭吵與摩擦，伯恩斯坦所有的新曲，在費莉西亞聽來都是怨尤，“你所有的作品都在發洩憤怒”，可是丈夫的《彌撒》公演時，站在側幕她還是為之淚流了。這就是夫妻，怨懟時的睚眥必報終究會被細水長流的溫情擊碎，所以，謝幕的當口瞥見側幕那裡的妻子後，伯恩斯坦放下樂迷放下掌聲奔向費莉西亞，與之擁抱，與之長吻。

但是，夫妻間的衝突並沒有因此煙消雲散。只要是倫納德·伯恩斯坦領銜的音樂會，一定結束在如雷的掌聲中，那一場也是如此。可是，一直在台下或者台側陪伴丈夫的費莉西亞，那天沒有像往常一樣等著丈夫一起回家，而是先回了家。徘徊在他們的臥室裡想了又想，費莉西亞將繡著倫納德·伯恩斯坦名字縮寫的拖鞋、毛巾和牙刷等生活用品，放到了他們臥室的門外……再見面時，夫妻兩人免不了再度爭執起來，各不相讓的兩條聲線在激烈地碰撞，以致我們很難辨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但是，倫納德·伯恩斯坦說的一句話，我卻聽得格外真切。他說：“我怎麼跟你想像中的我競爭？”

那一刻，我像是明白了布萊德利·庫珀拍攝《音樂大師》的意圖。

片名《音樂大師》，不應該鋪陳作為指揮家和作曲家的伯恩斯坦的成就嗎？無論是他的代表作《西區故事》上演時的盛況，還是他在紐約愛樂、維也納愛樂乃至世界各地交響樂團擔任指揮時的演出場面，抑或是他向普羅大眾導賞古典音樂的情景，伯恩斯坦存世的影像資料繁多，且每一幀都洋溢著他滿溢的才華和似火的熱情。如果庫珀願意，他可以信手拈來，將《音樂大師》裝點成最精彩的傳記片，但是，他更想通過這對音樂家夫妻的愛情和婚姻生活，與我們探討始於真愛的情感到底能走多遠。

確認自己競爭不過妻子想像中的自己後，哪怕若即若離，電影中的伯恩斯坦似乎沒有放棄婚姻，費莉西亞罹患癌症後他更是始終陪伴在她身邊。而現實中，伯恩斯坦夫婦並沒有始終廝守在一起，分居一年後，聽說費莉西亞重病，伯恩斯坦又回到了她身邊，直至費莉西亞病故。斯人已去，伯恩斯坦會不會時常想到自己對費莉西亞說過的那句狠話——“我怎麼跟你想像中的我競爭”？想必是的，所以，費莉西亞去世後的第二年他新出版的一張唱片的封套，用了她的一張照片。他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已在天國的費莉西亞嗎？“我在跟你想像中的我競爭。”終究，音樂家還是用音樂定格了他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