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和平藝術家」稱號、「梅花獎」得主張軍,風度翩翩的氣質,為他贏得「崑曲王子」美譽。張軍於2009年成立上海張軍崑曲藝術中心,致力向年輕人推廣崑曲這項「百戲之祖」,更自創「水磨新調」,將爵士、搖滾、饒舌樂等流行元素融入其中,使崑曲在世界舞台上大放異彩。
崑曲歷史逾六百年,一般人對崑曲的印象是古舊、老套,崑劇演員的既定形象,都是叔叔與姨姨甚或是年紀更大之士。很難想像記者眼前這位穿着黑白金色「潮服」、一身偶像明星打扮的帥氣男子,是個「做大戲」的演員,難怪張軍會被稱為「崑曲王子」。
崑曲大師俞振飛親挑選
正如許多「虎媽」會為子女報讀樂器班一樣,張軍回憶起自己與崑曲的初次邂逅,也緣於母親的功勞。時間回到張軍12歲那年,他向記者憶述﹕「上海戲曲學校在全國舉辦崑曲班招生考試,媽媽讓我去報考,但她鐵定我一定考不上,因為家族歷代從來沒有學戲曲的人。她只是想鍛煉我的膽量,和思考過程中有何得着而已。」就是這樣的機緣巧合,張軍經歷了4個月的艱辛考核期,這名鄉下孩子竟在二千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唯一被取錄的男生。當年,崑曲大師俞振飛還是其中一名考核老師,「我們崑三班(新中國後的三代傳人),所有人都是俞老師選定的,特別有意義。」對於這次偶然入行的機會,張軍坦言﹕「是崑曲選擇了我,說是被媽媽逼也好,說是因緣際會也好,最後能讓我進入崑曲這行業,是我的榮幸。」
以為考入上海戲曲學校,就會一帆風順,豈料張軍卻要接受刻骨銘心的訓練。「傳統戲曲學習,每天凌晨4時就要起床練功,壓腿、下腰、打筋斗等,60個孩子一起學,60個孩子一起哭,場面很壯觀。」哭,是因為壓力大,孩子未懂化解,這些場面都在張軍腦海深深烙印,但他卻感恩在那8年學校生涯中,有幸在壓力下成長,「訓練無比艱辛,但唱戲不是請客吃飯,舒舒服服訓練哪會唱得好戲﹖就是要經過嚴格訓練才能夠成長。」他深信「一萬小時定律」,要成為某個領域的專家,需要花上10000小時鑽研,張軍認為必須經歷十年如一日的艱苦付出,才能走向專業。
當流行歌手唱嘻哈
張軍在戲曲路上,也曾經歷過迷惘期,更差一點受不住「誘惑」。16、17歲,他因為太喜愛香港偶像組合「草蜢」,遂跟風模仿,與崑曲班的同學共三人組成了「風」,成為上海第一個嘻哈組合。張軍問記者﹕「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組這個組合嗎﹖因為想獲得作為演員的成就感……」說到這裏,張軍頓了一頓,語氣無奈又帶點羞愧﹕「那時演戲沒人看,觀眾想看的,反而是樂隊組合。唱嘻哈的時候,翻幾個從戲曲學回來的筋斗,觀眾反應更是熱烈。」「風組合」的成功,令他們獲得了唱片公司的全職歌手簽約機會。然而在這條分岔路上,張軍還是情歸崑曲。「在考慮簽歌手合約期間,我同時收到一個全本《牡丹亭》表演的合約。我往左走就去唱流行曲跳嘻哈舞,往右走就得回到崑曲舞台。最後我想﹕還是唱戲吧﹗畢竟是我奮鬥很久的目標。」對於差一點就成為流行歌手,他形容是一段人生的美妙插曲,而那一段「風組合」的表演日子,也為他日後創立「水磨新調」埋下伏線。
刻苦訓練磨一劍
以為抵受了當偶像歌手的誘惑,捱過了戲曲學校8年的刻苦訓練,張軍的演藝大道即能扶搖直上。然而,世上又豈會有那麼多平步青雲的故事﹖畢業後,張軍加入了一個崑劇團,迎來的卻是一個「跑龍套」的十年。過程跟在戲曲學校同樣艱辛,只是地點轉換了。當年正值內地改革開放初期,全民忙着賺錢,對傳統文化藝術不太熱衷,崑劇不再受重視。「薪水不高、演出機會少,更重要是不夠尊嚴。不是說別人看不起你,是根本沒有人來看你,很長時間我們的演出就只有三五個觀眾。」張軍續說﹕「我們當初一班60個崑劇演員,有20個熬不過去,另有20個改行了,最後只剩20個,主要演員就這麼幾個。這行業是很殘酷的。」
將崑曲推至世界舞台
因為練功辛苦,受傷不計其數,張軍全身能斷的韌帶,都斷過了,身體好幾個地方都骨折過,差點因此想打「退堂鼓」。還是古人說得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張軍的筋骨,可真夠「勞」了,而他亦漸漸參透到,上天所降的「大任」,是要他將崑曲普及化。於是,張軍計劃將崑曲推進年輕人圈子,他決定由講座開始,自1998年起,他總共舉辦了600多場講座,與中外約40萬年輕人交流崑曲。2009年,他放下上海崑劇團副團長的身份,成立上海張軍崑曲藝術中心,擺脫傳統劇團的束縛,自行製作理想的崑曲節目。翌年,由張軍主演、知名作曲家譚盾創作的歌劇《馬可.波羅》,更獲得美國格林美獎提名。之後,張軍再度與譚盾合作,製作的中國首部實景園林崑曲《牡丹亭》,在上海世博會演出取得空前成功。張軍本想在《牡》劇回復四百年前月夜賞戲的感覺,卻被很多人認為是前衛之作,那時他就意識到,傳統與前衛原來並不矛盾。因着不斷堅持及積極傳播崑曲藝術,2011年,張軍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和平藝術家」稱號,可說是對以往自己在崑曲舞台流過的汗水與淚水的交代吧。
創立「水磨新調」
張軍並沒有因為獲得「和平藝術家」美名而停下來。2016年,他用中國的生死哲學觀,切入西方經典《哈姆雷特》,以中國傳統崑曲演繹莎劇,更一人飾演五角,在英國演出大受好評,世界創意產業之父John Howkins更表示藉着張軍的表演,重新認識了莎士比亞,重新認識了《哈姆雷特》。2018年5月18日,張軍於上海舉辦了「水磨新調」新崑曲萬人演唱會,在保留古曲古風的原則下,把它變成一種既流行且搖滾的演唱方式,當日六至七成觀眾都是80後年輕人。雖然年輕觀眾多了,惟崑曲存有六百年歷史,不難想像總有一班忠實的傳統正派崑曲支持者,張軍又會否怕被人批評是離經叛道﹖「爭議從來沒有停止過。10年前,只有三人在錄音棚熬出『水磨新調』,10年後,有10115個觀眾來聽演唱會,如何走到這一步﹖是因為年輕人都熱愛這種表演形式。你可以不喜歡藝術家的表達方式,但我覺得崑曲不應該只有一面,崑曲應該是豐富多彩的。」傳統崑曲雖美,但若無知音人,也是對牛彈琴,最終更可能逐漸失傳。唯有擴展觀眾群,令她在世界舞台大放異彩,也算是將傳統「發揚光大」。「我們只是星星之火,能否燎原則要靠觀眾。」張軍補充說。
國家一級演員身份、「梅花獎」得獎者,可說是許多表演者的終極目標,但張軍卻說﹕「一個演員可以是無冕之王,舞台上,做一個觀眾喜歡的表演者,這已經足夠了。我在2008年寫過一本書,名叫《我是小生》,我想我一輩子大概也就只會寫三本書,第二本應該名為《我是小生﹖》,表達總是迷茫碰撞的自己,第三本就叫《我是小生﹗》,到最終,我都只想做一件事——我是一個唱崑曲的小生。」
藉崑曲觸摸生命本源
張軍是一名成功演員,為崑曲傾盡心血,但在他思緒中,一直感受不到崑曲對他的價值,「崑曲對我而言是什麼﹖職業﹖好玩有趣的事情﹖都是,但不僅僅是。」直至一場演出,教他深刻地感受到崑曲在他生命中的意義。
2015年,張軍正在排練新編劇目《春江花月夜》,這是他最心愛的劇目,一個關於「時間」的創作,故事講述詩人張若虛與少女辛夷一見鍾情,還來不及傾訴情意,卻因鬼差誤抓而死去,最後在鬼仙救助下,得以重回人間。可惜緣分與時間錯配,27歲的張若虛回到人間,看見66歲的辛夷已成白髮婦人,導演安排二人有一個瞬間的四目交投,張軍說自己一直演不好。
父親以生命喚醒兒子
在當年演出前兩周,張軍的父親中午來探班,但張軍正在忙,道別時還未趕及跟父親說再見。10分鐘後,父親已躺在路口,遇上車禍而離世。「那是我人生最難過的時間,是我虧欠了他,如果他沒來看我,就不會發生車禍。」當時,老師跟張軍說了一句話﹕「你父親是用生命來告訴你,何為愛與時間。」當刻雖有衝擊,但對張軍而言,仍未完全明白。
直至2017年3月,香港藝術節重演張軍領銜的《春江花月夜》,那時座無虛席,該場導演設計了一個停頓,「當我看到辛夷就停下來,在台上我停了十多秒,導演還以為我瘋了忘詞了,但那一瞬間,我清楚知道崑曲給了我什麼——我終於見到我父親回來了。『穿越生死狹窄的甬道,我們久別重逢』是這戲的主題,我用了三十年時間尋尋覓覓,在當刻我才真正藉藝術觸摸到生命本源,感受到愛的強烈,那一刻令我非常驚嘆,這是藝術的價值與美。」
這件事對張軍有很大的啟示,「對於家庭,我是很感愧意的,覺得自己太拼命了,現在就想把節奏調慢一點,平時在外地演出,就希望帶同家人一起去看,當是我對家人的贖罪吧。」
盼兒子薪火相傳
張軍有一名12歲的兒子,惟沒有像張軍一樣學崑曲,反而學敲擊樂。對於有否想過培訓兒子繼承衣缽,張軍毫不掩飾地表示﹕「當然想,只是因為自己經歷過太辛苦太累的訓練,才想讓兒子自己選擇,過一個美好童年就足夠了。」張軍回憶起有一次牽着兒子的手走進上海大劇院,「那時我站在台上蹲下來問他﹕『寶貝你看﹗有二千個人看你在舞台上表演,多有趣啊﹗要不要跟爸爸一樣也做個演員﹖』兒子就單純地回答『好』,當時我很滿足,但我不會逼他,大概我就做個最好的觀眾,在台下為我的兒子鼓掌﹗」
張軍在一九八六年獲母親鼓勵進入戲曲學校。他也希望能像母親栽培自己般對待兒子,但首要是遵循孩子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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