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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認識香港



方老不老
作者:秋風   來源:識港網    2019-04-01 10:48
大老粗:“從小沒念書,一個大老粗,生來性了野,大事不糊塗。”
作者和方老及他的漫畫像:“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活到八十七,每天還喝兩杯酒,飯後不忘把煙抽。”
方老聽到我的文集已編完,即席揮毫寫了:“秋風雜談說閒話,聽風拾秋又一章”。

方老者,方成也。方成是誰?這裏有他的《自我介紹》: “方成,不知何許人也。原籍廣東省中山縣(填表歷來如此寫法),但生在北京,說一口北京話。自謂姓方,但其父其子都姓孫的。非學畫者,而以畫為業。乃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但宣讀論文是在中國文化學會。終生從事政治諷刺畫,因不關心政治屢受批評。 ”

方成就是那個畫漫畫的老頭,天生就是一副漫畫的模樣,圓渾多肉的鼻子,唐老鴨式的嘴巴,大耳朵上架著一副老眼鏡,叼著香煙,讓人一見就樂。從小就愛看方成的漫畫,在深圳有幸認識方成,相投相交近20年,雖是著名大家,卻絲毫也沒有大家架子,風趣隨和,簡直就是老頑童一個。八九十歲的老頭,一點也不像個老人,記性好,反應快,說話快,多少年前的事都能為你細細道來。他性子急,但耳有點背,聽不太清楚,以為整世界的人都跟他一樣,所以說話特大聲,有時簡直是在吼。他每到深圳都要給我打電話,拿起電話就聽到對方在大喊:“我是方成,聽到了嗎?”也甭管聽電話是誰,好像人家就一定認識他方成似的。不過,也確實有很少不知道他的。每次見面請他去吃飯,總要問,吃什麼,有沒酒喝?其實吃什麼對他來說不要緊,因為他啥都有吃,吃不多,至於酒,就喜歡喝黃酒,但酒量極小。他整天穿著一身牛仔衣到處跑,前年來深圳穿的是件牛仔衫,去年見到還是穿那件牛仔衫,今年見了又是那件牛仔衫,我說送兩件別的給你換換吧,他說不要,這衫口袋多,耐髒,方便,還穿去美國呢。在深圳好多天我就發現他沒換過外衣,一直穿那件牛仔衫。

90年代,方老在深圳有個家,常從北京到深圳小住,我們常見面。93年我的第一本雜文集《秋風雜談》要出版,他得知十分高興,說現在做生意的多,寫雜文的少,尤其是年輕人更少。他主動提出為我作序,並在文裏多為嘉勉。那本文集在當時可謂一趣,被他尊稱為師的漫畫前輩廖冰兄先生為我題寫書名,尊他為師的著名漫畫家莊錫龍為文章配插漫畫。三代漫畫大家為拙作增輝,《秋風雜談》銷路大好,海天書店連續四次再版。方老對我說,雜文寫到這份上很好,這玩意要常寫,越寫好越老辣。96年,當我第二本雜文集《秋風閒話》時,方老又欣然為我作序。

方成不像個老人,因為他不認老,不願老。跟他說話,有時他聽不清楚,急了就對我說:“我真的不想老,真的不想老,真的不想當老頭,人老了什麼都不行。”在北京,他常常騎著一輛破舊自行車到處跑,作為京城一名家,少不了要出席各種活動,常常被高級酒店的保安擋住不進。今年清明節後,錫龍兄到北京參加全國漫畫協會會議,回來告訴我,方成都快九十歲的人了,還是騎著那輛破單車去開會,真拿這老頭沒辦法。前些年他來深圳,就曾多次向我們要自行車騎,說這樣方便自在又不麻煩人,雖然他聲明死傷自負,但誰也不敢將車借他,萬一有個閃失,誰賠得起?

方成的漫畫影響著幾代人,他的作品有著深遂的思想,看他的漫畫你會產生一種幽默風趣、滑稽可笑而又讓人哭笑不得,發人深思的東西。一幅《武大郎開店》眾人皆知,已變成了一句新成語。他常用水墨畫的形式畫漫畫,畫一些人們熟悉的題材再巧妙地配上自作的打油詩,達到了一種幽默的深刻效果。他畫達摩面壁,後面畫一碗飯菜,一把酒壸,嘴裏叨念:“面壁也得吃喝拉!”他曾到我故鄉潮汕走了一趟,即畫《功夫茶》,畫面兩人在喝茶,配有詩雲:“此間喝茶講功夫,大把茶葉塞滿壸,初嘗起來有點苦,苦盡甘來好舒服。” 方老喜歡畫鍾馗,他曾畫一幅鍾馗喝酒圖給我,鍾馗站立在那裏,地上擺著一壇酒,配詩:鍾馗想喝酒,無須巧安排;後門開條縫,自有鬼送來。他讓我轉送給慕名向他求畫的某紀委書記的《鍾馗》,畫面上鍾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上有樹枝小鳥,打油詩雲:“春眠不覺曉,處處聞鼾叫,世上鬼太多,鍾馗累壞了。”方老多次贈畫於我,前年來深,聚會時說起他的《大老粗》,他即席鋪紙濡墨,為我畫了一個雙手揮斧的李逵,題上打油詩:“從小沒念書,一個大老粗,生來性了野,大事不糊塗。”去年他來深,我去看他,他在相贈的自己漫畫像下即席打油:“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活到八十七,每天還喝兩杯酒,飯後不忘把煙抽。”

常聽說,中國缺少幽默,中國人不大幽默。有外國學者更說,幽默出自英國。方老並不這麼認為,他說,中國古代廣為流傳的笑話,戲曲中的丑角,相聲等都是幽默藝術,藝術最難掌握的是幽默。他把中國幽默理論的研究作為己任,他與相聲大師候寶林先生交往30多年,曾與他深入探討相聲的“幽默”藝術《他自己不但搞漫畫,還創作過相聲、喜劇小品,雜文,出版兩本有關幽默理論著作,他與候寶林相約,共同整理總結相聲幽默理論,沒想到候先生患病不幸去世。方老只好一個人挑起擔子繼續幹下去。在候先生逝世不到三年,這老頭居然夜以繼日獨立完成出版了35萬字《候寶林的幽默》,並自己配上漫畫。當我收到方老從北京來請我“指正”的這本厚厚的書時,真為這位老人對老友候寶林的誠摯感情和對幽默藝術執著認真的追求而感動,這個倔老頭!

方老已超過法定退休年齡近30年,但他每天還在不停地自找碌,忙得不亦樂乎,忙得不知耄耋已至,每當在電話裏問他何時來深圳,他總是說,很忙,好多事要做,走不開;每當在深圳見到他,要他多呆幾天,他總是說:“家裏還有好多事等著幹,我得趕緊趕回去。”他說得很認真,忙得也很認真,認真得你會覺得自己有點在偷懶的感覺。

方老喜愛讀書,每次通電話或見到,總要我幫他在香港帶一些書來看,他對外面的出版動態很清楚,有時人家書還正在出版他就來電買這本書。他看書快,寫起文章同樣快。前年來深圳參加文博會,聽說我們在報上開了“秋水文章”專欄,就問是不是要結集啦,我說爭取吧!出書一定再請您序,他爽快說,把文章寄給我。去年我將發表的一些文章複印後寄去,一個月不到就收到他的掛號信,《序》寫好了,還是那樣,用鋼筆書寫,工工整整。慚愧的是由於專欄還在寫,書至今未出。去年11月他又來深圳,見我就問,書出了?我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他說去年他寫了三本書都付印了。令人難以置信,一個87歲的老人,就是當今網路寫手,一年要寫三本書也難乎其難,可這老頭居然做到了,而且他還要漫畫創作,還要交付好多約稿,還要到處開會和四處走走,也不知道他的時間是怎麼安排的。想起多年方老送我一本他的書《擠書集》,也許他的時間就是這樣一分一秒地使用權勁擠出來的。看到跟他同時代的不少藝友相交,已經作古走。動不動就說,我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要趕緊做,要不來不及了。所以當人家說他“快筆手”時,他說是被逼出來的。他寫東西總是用傳統的稿紙,一筆一劃書寫出來,從不用電腦,他認為電腦太慢沒有人腦快。目前,方成不單寫文章,依然堅持畫漫畫,至今仍活躍在中國的漫畫壇上,不斷有新作問世。近日方老到深圳,接到他的電話,我帶著他要的書去看他,當聽到我的文集已編完,高興地找來筆墨,為我揮毫寫了:“秋風雜談說閒話,聽風拾秋又一章”。

方成整天精力充沛,忙得不亦樂乎,一點也沒有這把年紀應該顯露的龍鍾老態。方老緣何不老?好多人問他的養生之道,他說:“只有兩條,一條是多活動多幹活,一條是想上吊的時候,別找繩子,喝杯酒把它忘了。”正是這樣會多大樂觀,使這位飽受生活磨難的老人能這樣熱愛自己的藝術,健康而快樂地生活下去。他有一篇文章《營養不足的皇帝》,說的就是“樂”字。他說,當了皇帝,老子天下第一,活得夠舒服的了,然而壽命不長!平均壽命不到四十歲,因為缺乏人體需要的營養——笑。漫畫家多長壽,因為在製造笑的同時,本人也在享受笑的滋養。方老說,這就是我所以樂此不倦的一個原因。方老在為別人帶來歡樂的同時,自己也樂在其中。所以,當稱他為方老時,他不服氣,他說他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老了。難怪著名漫畫家《諷刺與幽默》主編徐鵬飛,每當向人介紹方成時都會說:“這是我們村裏的小芳。”所以,我們也就看到了這位年近九十而不願意當老人不像老人的老頭——方成。

不認老、不服老、不願老、不想當老頭的老人方成,其實一點也不老,因為他幽默開朗,心態陽光。正所謂:方老不老。

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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