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版
在這裏認識香港



“輝格式”科學史與科學傳播
作者:劉兵 清華大學人文學院科學史系教授 中國科協-清華大學科學技術傳播與普及研究中心主任 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常務理事 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副會長   來源:晶報    2022-08-08 13:12
科學傳播工作者和科學教師的創造性也許就在於,以各種可能的方式利用理想的科學史去達到理想的傳播目標。

【識港網訊】本文標題所涉及的問題,有兩個重要的背景。其一,是在科學傳播(科普)中,因為現在要重視科學知識之外的科學精神、科學方法和科學思想的傳播,或者說,是重視公民科學素養的提升,而在現行的科學教育領域,也是在強調對科學核心素養的培養和對科學本質的理解,這樣,對於科學史材料的使用,就具有著極其重要而且不可替代的價值。其二,是像在以前筆者曾寫過的科學編史學對於科學傳播的價值的文中所提的,對科學編史學的學習有助於科學傳播工作者更好地在其傳播工作中利用科學史。科學編史學中討論的“輝格式”科學史的問題,便與此密切相關。

“輝格式”科學史

關於歷史的輝格解釋與科學史的問題,可以說是科學編史學最為核心的問題之一。究其來源,可以追溯到1931年,英國歷史學家巴特菲爾德出版的《歷史的輝格解釋》一書。

在英國歷史上,曾有過兩個對立的政黨:輝格黨(Whig)和托利黨(Tory)。巴特菲爾德註意到,在19世紀初期,屬於輝格黨的一些歷史學家從輝格黨的利益出發,用歷史作為工具來論證輝格黨的政見。他將這種“輝格式的歷史”(或稱“歷史的輝格解釋”)的概念作了重要的擴充,在其新定義中,即使那些為托利黨政見辯護的歷史學家們,就其研究方式的實質而言,也是屬於廣義“輝格式”的。巴特菲爾德認為他自己“所討論的是在許多歷史學家中的一種傾向:他們……強調在過去的某些進步原則,並寫出即使不是頌揚今日也是對今日之認可的歷史”。更確切地講,“歷史的輝格解釋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它參照今日來研究過去……通過這種直接參照今日的方式,會很容易而且不可抗拒地把歷史上的人物分成推進進步的人和試圖阻礙進步的人,從而存在一種比較粗糙的、方便的方法,利用這種方法,歷史學家可以進行選擇和剔除,可以強調其論點。”當然,他顯然是反對這種過於簡化的撰寫歷史的方式,而是更為強調要盡量擺脫今天觀點和標準的影響,盡可能地回到過去的語境中去還原更接近當時歷史原貌的歷史。

歷史的輝格解釋的問題提出後,影響最大的領域之一便是科學史。實際上,在科學史早期發展中,許多科學史作品的撰寫人都並非專業學習科學史背景的人,而往往是由對科學史有興趣的科學家來撰寫,實證主義的科學史觀占據了統治地位,相應的,輝格式的傾向也相當極端,相當普遍。

反輝格式傾向

大約從上個世紀50年代起,情況逐漸有了改變,隨著科學史研究的職業化和研究隊伍的不斷壯大,新一代的科學史家從一開始就更多地接受了人文科學的訓練,相應的,新的研究傳統和新的價值標準得以鞏固。正像有人註意到的那樣,這新一代專業工作者在稱呼他們認為過了時的科學史著作時喜歡用的最粗魯的詞匯之一,就是說那些著作是“輝格式的”!

應該說,出現“輝格式”科學史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於歷史的內容是無限豐富的,要真正寫出一部實際的科學史,就必須對歷史上的許多內容進行節略和選擇。而在科學史領域,參照前面的定義,“輝格式”科學史的選擇標準,就是按照當代,也即“今日”科學的標準,來選擇寫什麽,不寫什麽,以及如何寫。實際上,任何歷史的撰寫都面臨著節略和選擇的問題,輝格式的科學史只不過是以一種過於簡化的標準過於簡單地處理對科學的歷史選擇而已。雖然後來關於在科學史中的輝格解釋又還有一些爭議,但總的來說,在專業的科學史家的科學史著作中,反輝格式的傾向還是已經成為了一種普遍的現實,盡管許多科學史家認為極端反輝格式的研究方法是不可能的,也是有問題的,但他們通常也肯定是不贊成極端輝格式的傾向。或許,兩者恰當的有機結合是可以考慮的新選擇。

反輝格式的編史學是種理想

傳統中,討論輝格式科學史的問題主要是面向歷史的研究者,但這個問題同樣會涉及到科學史的傳播,涉及到科學史著作的閱讀者和對現有科學史著作的利用者對其閱讀或利用的科學史的評判和選擇。科學史不僅僅是歷史學家同過去這兩者間的關系,也是歷史學家、過去和當代公眾三者間的關系。從原則上講,為了在科學普及和科學教育中更好地達到對科學素養的培養和對科學本質的理解,科普工作者和科學教師在選擇其利用的科學史著作中,如果能有關於輝格式科學史概念的意識,鑒別出並選擇那些由專業的科學史家撰寫的更專業、嚴謹的科學史著作,這當然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以避免向學生傳達那種過於簡化、非黑即白的科學的歷史,讓學生更好地認識到歷史的豐富性、科學發展的曲折性和多樣化。

當然,在關於科學史應用於教學和傳播的討論中,也有科學史家認為,由於專業科學史家對反輝格式傳統的接受,熱心於把科學理論同前些個世紀的哲學與文化運動聯系在一起,因而開始降低了在這些理論中技術性內容的重要性,但正是這些技術性內容才使這些理論在現代科學中有意義。這樣做的結果,是在歷史學家和科學教師的目標之間形成了一道鴻溝。因此,徹底反輝格式的科學史不能滿足人們對歷史通常的要求,它也許能真正代表過去,但它也將是古董式的,除了少數專家之外,大多數人都難以接近。雖然作為一種方法論的指南和對輝格式歷史的解毒劑,反輝格式的編史學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只能是一種理想。

不過,理想不正是值得人們去追求的東西嗎?科學傳播工作者和科學教師的創造性也許就在於,以各種可能的方式利用理想的科學史去達到理想的傳播目標。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