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畢業那年，批林批孔運動正如火如荼，年剛四十的父親時常愁悶地對著酒杯慨歎：“人到中年萬事休。”中年人會有那麼多苦惱？少年不知愁滋味，當時不懂也不想懂，畢竟四十歲離我太遙遠了。

俗話說：年怕中秋月怕十五，人一跨過三十歲的檻眨眼就進了四十歲的門。光陰似箭，歲月苦短，這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殘酷事實。某日上班，電梯裏人多被擠進角落，面對梯鏡有機會得以端詳尊容，驀然發現，鬢角上冒出許多白絲來。“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電梯到了，一群剛分來的大學生歡聲笑語蹦跑出去。一時間，心像電梯一樣變得空蕩蕩了起來，感到自己開始變老了，是啊，四十歲啦，不泡吧、不蹦迪、不歌不舞、不知時下流行什麼歌當紅什麼星，就連電腦也搗鼓不過讀小學的兒子，這不是變老是什麼？

有人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四十歲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人生有閱歷、事業有基礎、社會有關系、腰包裏有幾個錢。雖然多了幾根白頭發、有了幾道皺紋，但更顯成熟更有風度，為人處事更為理智更加穩重、更懂得理解人關心人，更有男人味，是男人一生最可大有作為的黃金歲月。四十歲的男人沒有年輕人的淺薄、老年人的衰弱，有的是經驗、積累和無窮的魅力，許多如花似玉的年青美眉更喜歡如飛蛾撲火般地投懷送抱於這類男人，大街上流行的中年丈夫少年妻就是最好的例證。

然而，四十歲的男人，頭頂開始掉發、身體漸漸發福、血壓血脂不斷升高，思維和步履開始放慢；為人處事，熱情不高、激情難有、苟且忍讓、患得患失、模棱兩可、缺乏創意，減少沖勁。既沒有“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輕狂灑脫，更沒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執著和勇氣，時常為事業停滯不前沒有新的發展而煩惱、為遭遇過挫折失敗而畏首畏尾、因害怕失去既得的利益而謹小慎微、因為習慣懶惰而安於現狀、因為有了成見而固執偏激、因為自以為是而不相信別人，因為自卑怕別人瞧不起而變得傲慢狂妄，更有因為了面子而死撐硬頂人模狗樣。四十歲的男人是最不可信最不容易信人也最不好相處的人。四十歲的男人上有年衰體弱的父母需要照顧奉養、下有初長成人的孩子叛逆抗拒、在家裏要裝聾作啞忍對叨叨嘮嘮的河東獅子、在單位要小心翼翼辦差更要看主子的臉色行事、忙不完的工作、扯不清的人際關係、趕不上的經濟形勢、讓你眼花繚亂的各種誘惑……，各種各樣有形或無形的壓力壓得你喘不過氣來。看到外面百花齊放春色無邊，想出去偷食卻有色心沒色膽、想走出圍城另起爐灶更怕家破財空，沒有信心從頭來過。深夜裏時常夢中驚醒，擔心一旦失去眼前的一切將不知如何重新開始，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四十歲的男人貌似威猛瀟灑、偉岸剛強，其實內心時常脆弱、懦怯、迷惘的境地。偉哥和安眠藥是他們的日常用品。

四十歲了，雖談不上榮華富貴、功成名就，倒也安居樂業、吃有肉行有車，豐衣足食。本應心滿意足，知足常樂，但不知為何總是感到心煩氣燥、沉悶不安。人生如燈，耗油過半，如果再繼續這樣耗下去，再過十年八年就會大勢已去大局已定。觀今天而知一生，平平慵慵，這就是我的人生？人到中年天入秋，深知自己無大德也無大能，不敢奢望此生還能有什麼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宏偉壯舉。但如果說人生如此，卻又似乎心有不甘，甚至有點寞落，好像對未來感到索然無味沒有希望缺乏興致似的，沮喪頹然。有時真想不甘寂寞，不願平淡，想換個活法，改變目前這種生存模式，但要怎麼改，改了又將會如何？心中無數，彷徨無措，人生是乎走到了“陌上花開，應緩緩歸矣”的無可奈何之境地。

也不知道我們的老祖宗當初在那個刀耕火種的年代是怎麼活的,竟能做到老夫子所言的“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在科技高度發達的現代文明社會的今天，不才四十，卻疑慮不安、困惑不已，似乎越活越糊塗，懵懵懂懂地活了四十年，到頭來竟不知應怎麼個活法，真是可悲、可歎、可笑乎？四十而惑，四十而大惑，你說，何以解惑？

20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