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願斷了一條胳膊也不要現在這樣!」2019年8月2日,39歲的阿婉(化名)趴在地板上,絕望地把臉伏在冰冷的地板上。
整個世界向她關上了門。
36歲的二胎媽媽眼睛突然被「劈」兩半
時間回到2016年4月26日上午,正在公司上班的阿婉發現右眼不對勁,眼前好像被橫切了一刀,劈成上下兩半,有一半是黑的。她嚇得不輕,在趕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回憶起這段時間的生活,看看到底做錯了什麼——二寶才2歲多,正是恐怖的Terrible 2,到處砸、鬧,給飯不吃,故意扔得滿地都是,每頓飯光搞清潔就要30分鐘。公司的項目正好趕上衝刺階段,一進公司門,連水都難喝上一口。丈夫這段時間膽結石住院手術,每天還得抽時間趕過去看望。
……
她跟閨蜜抱怨,就算把她劈成兩半,都不夠用。
可是現在,右眼突然就被「劈」成了兩半。
檢查結果讓阿婉心都涼了:右眼視網膜脫落。視網膜是眼睛底部一層柔軟而透明的膜,厚度僅0.5毫米,相當於相機的底片,「底片」脫落了,「相機」就別想拍出任何東西——眼睛就看不見了。
她絲毫不敢耽擱,馬上請假趕去省會一家大醫院做復位手術。術後,原本「還能看到一點」的右眼徹底「瞎」了。「我以為之後會慢慢好轉,但一次次復查,情況一次次糟糕。」
黑影一直沒散,等到第四次復查,她的右眼視網膜又脫落了!儘管再次做了手術,但視神經已經萎縮,換句話說,她的右眼徹底沒希望了。
阿婉認命了。
剩下的一隻左眼,她像懷裡的古董一樣護著。有人騎自行車從前面經過,她都會下意識地側身,生怕撞上她的眼睛。但小心翼翼了3年,還是失守了。「路邊的欄桿怎麼全是彎的?」
2019年8月2日早上,阿婉走在路上,看到旁邊的欄桿,腦子轟地一下:「怎麼欄桿都是扭曲的?」再看看周圍,其他的東西也是彎彎曲曲。一天之內,她左眼視力急轉直下,從模模糊糊,到像被抹了一層黃沙,視野變窄。同樣距離,她以前能看到整只手,可那天,「看到手掌就看不見手腕,連手機屏幕都看不全。」
最終,左眼像被拔掉電源的電視機,黑屏了。
那幾天,陷入黑暗的阿婉感覺生不如死,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睡也睡不著,最後,她只能趴在地板上,一遍遍地哭:「我寧可少一條胳膊,也不要看不見東西。」
一周之內,老公帶著她趕到北京,但診斷結果比此前還要糟糕。「即使做了手術也沒什麼希望!」北京的幾位專家都說出類似的結論。抱著一絲絲希望,阿婉的老公在一個群友遍布全國的微信群里求救。「你們可以去廣州找張少衝教授看看。」一位眼科醫生回復。
當時,張少衝還是中山大學中山眼科中心的教授。「在眼底病方面,他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高手。」阿婉決定前往廣州,做最後一搏。「我的媽呀,視網膜下面全是血塊!」
8月的廣州,太陽曬得整座城市都像一口熱鍋,一下的士就開始滿頭冒汗,在家人攙扶下,阿婉慢慢摸索進張少衝的診室。
檢查完之後,她的心一下降到冰點。眼球裡面最大的球體,叫玻璃體,幫眼睛壓住視網膜。玻璃體裡面99%都是水,是無色透明的。
但阿婉的玻璃體簡直成了一個血球。玻璃體裡面,以及它和視網膜的間隙,全是各種各樣的積血:新鮮的出血、暗紅色的血塊、豆腐渣一樣的黃白色團塊……
張少衝說,這是玻璃體積血合併廣泛的出血性視網膜脫落。至於出血原因,是重症的PCV(息肉樣脈絡膜血管病變),這在醫學上還是一道難題。這些積血,阻斷了視網膜的營養來源,再加上細胞直接損傷、血液以及循環障礙等因素,視網膜上就像3個月沒人澆水的葡萄藤,逐漸「蔫」掉、脫落。
普通的視網膜脫落,手術復位的成功率可能有90%,但這種嚴重的:「手術的希望頂多只有1%!」這種「低於1%」的手術,張少衝不是沒有做過,有不少成功的案例。
但阿婉的情況很特殊:「這是她唯一的眼睛了!甚至結局也有可能跟3年前的右眼一樣。」如果手術失敗,她將徹底雙眼失明,永無走出黑暗的希望。張少衝很猶豫,但阿婉反而豁出去了:「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都要試一試。」「好,那我們就一起努力,搏一搏!」「在顯微鏡下給最貴的手機貼膜」
為了這個高難度的手術,張少衝團隊做了周密的準備。
上午9點,阿婉的手術正式開始!人的眼球只有7.5克,直徑不過25毫米,裡面卻有著精妙的設計,角膜、瞳孔、晶狀體、玻璃體、視網膜……一環扣一環,比最好的瑞士鐘錶還精密。手術是透過顯微鏡操作的,重點是讓視網膜復位,但在這之前,張少衝和團隊得先衝過兩關。
第一關:清除視網膜下的積血
要清除掉玻璃體裡面及視網膜下的淤血,團隊必須找到最佳的入口,經由這個切口,放入直徑只有0.5毫米的灌注管。
在狹小的玻璃體內操作,就像在核桃上雕出一座皇宮:清理乾淨淤血,粉碎凝固血塊,尋找出血病灶,預防再出血……稍有不慎,就會損傷視網膜,會給病人帶來更大的損害,這也是很多眼科醫生不敢接手的原因。
最終,他清出了3毫升的血。在以微米為單位的眼球內部,這個血量已經很嚇人了。
第二關:移植色素上皮
色素上皮細胞,是視網膜的「營養通道」。阿婉的色素上皮,被大面積破壞,而且這無法再生,張少衝只能從其他區域移植色素上皮,準確地放入黃斑中心的凹處,不差釐。一路下來,團隊過關斬將,終於見到了「終極BOSS」。
第三關:復位視網膜。
和眼底的疾病打交道超過30年,他對視網膜有詩意的理解。「我不得不感嘆它是如此精妙,它能讓眼前的景象完美、實時再現給大腦,讓我們看到了世間萬物;但它又脆弱,一個撞擊、一次熬夜,或者僅僅高度近視,都可能使它受損,最終對世界閉上窗戶。」
——張少衝
而此刻,他就要挑戰這張僅有0.5毫米厚的視網膜。他高度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將薄如蟬翼的視網膜恢復到原來的位置,不能出現任何的皺摺或扭轉。
想象一下,這就是在顯微鏡下給世界上最貴的手機貼膜。手術進行了2個多小時,因為精神過於集中,張少衝下台時才感到腰一陣陣地疼。他再次一刀「刺」向我眼睛時,我眨都不眨。手術後第一天,阿婉的左眼能感受到眼前的亮光和手指的晃動,但是,並沒有復明的奇跡出現。
對此,阿婉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看來真的沒打中那1%,以後只能這樣了!」就在她決定「躺平」時,「奇跡」發生了。術後第9天早上,阿婉模模糊糊地看到睡衣袖子上的圖案,那是一隻小熊貓,她不敢確定,問家人:「我睡衣上是小熊貓嗎?」
「你能看到啊?」家人喜極而泣。
從這一天起,阿婉明顯感受到眼睛的視野在一天天擴大。
原來,家人要把飯餵到她嘴邊,慢慢地,碗放在桌上,她能貼到碗邊,後來,直接端起碗開吃。
但是,阿婉絲毫不敢放下心來:「我每天都不敢睡覺,害怕一閉上眼睛再睜開,又看不見了!」
張少衝也不敢松一口氣。由於視網膜脫離的範圍大,團隊需要使用硅油填充,頂壓視網膜,幫助視網膜快速愈合和恢復到正常的位置上。如果硅油取出後,視網膜再次脫離,將前功盡棄。幸運的是,幾個月後,硅油取出,阿婉的視網膜恢復良好,視力恢復到0.15。
張少衝心裡終於踏實:那1%的機會,抓住了!但興奮不過3秒,心裡另一個聲音又叫他要「淡定」:並不是所有的極危重病例都能有這麼好的治療效果。
2020年12月,阿婉在老家獨自踏上了南下的高鐵。列車進入廣東,她望向窗外,遠處是影影綽綽的山,近處是鬱鬱蔥蔥的樹。
見識過世間風景卻突然陷入黑暗,在絕望中摸爬又重見光明,只有經歷過這種失而復得的人,才真正懂得這窗外景色的美好和寶貴。
高鐵停在了深圳北站,這一次復查,她直接來到了深圳。
因為她的救命恩人張少衝教授,已經在2020年,出任深圳市眼科醫院的院長。
2021年9月,張少衝在第36屆亞太眼科學會大會上榮獲「2021亞太眼科學會(APAO)傑出防盲服務獎」 。
他是今年獲此獎項的唯一一名中國眼科專家。
組委會評價:張少衝耕耘眼科醫療領域三十餘年,醫療技術精湛,治學嚴謹;對患者耐心細緻、服務態度熱情貼心;對技術的精益求精,深受廣大眼病患者的信賴。
阿婉對這段評語有更真切的感受。雖然她的左眼視力已經恢復到0.4,阿婉還是「護眼心切」,只要有人稍微走近,她都會下意識抬手護住左眼。
但這一次復查時,張少衝一刀拆除阿婉眼裡的手術縫線,她放心地睜著眼睛,眨都不眨一下。11月9日,廣東省衛健委發文,深圳市眼科醫院通過「三甲」評審,成為深圳市第24家「三甲醫院」。
醫院公眾號下面湧入很多市民的留言。
一是驚詫:
二是祝福。
大批患者及家屬直接衝「張院長」來了一波「彩虹屁」。
來深圳才一年多,張少衝已經收穫了大批粉絲,成為醫院的「流量明星」。
人在哪,人氣就在哪,希望就在哪。